第七章 沉默是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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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人气急败坏地追着他的背影跑了几步,却又无奈地停下,哆嗦着双手仰天叫着:“天呀,神呀,您看看,您看看这个罪人是多么地可恶,您惩罚他吧!”

随着她的祈祷,天忽然阴沉下来,乌云四合,把阳光完全地遮没了。莫非,天也羞颜?

天阴沉沉的,是一床无远弗届的陈年棉被。

是因为黄土地下埋过太多的帝王,还是历年杀戮带来深重的怨气?

长安的天空阴霾密布,等闲不肯开晴,屋子潮而发霉,墙壁四周都湿漉漉的,雕花的窗栏甚至生出蘑菇来。

苏慕遮觉得烦恼,因为雪冰蝉。

在“生前”从来没有令他烦恼过的雪冰蝉现在成了他最大的日常“事务”,他得给她洗澡,还要帮她烘干。他不能让一个发了霉的身体做武媒。

然而这些俗务是他从来没有操作过的,如何令一个完全不能自理的人保持清洁干爽呢?天晴的日子还好说,多推出去晒晒太阳就是了;阴雨连绵的黄梅天可怎么办呢?

而这件事,又不能假手别人去做。因为,她是他的专属,是他的秘密武器。即使她死在他手里,也不能活在别人身边。如果有人窥破天机,盗走雪冰蝉的身体,就等于控制了苏慕遮的灵魂,所谓授人以柄。

是以,苏慕遮将雪冰蝉藏在深闺,不许任何人接近。

那些天,大雨把所有人都封在屋子里,世界仿佛变得狭小,只浓缩成苏府的院落那么大;世上的人忽然销声匿迹,只剩下苏慕遮与雪冰蝉。

下人在苏慕遮的眼里从来算不得人,即使他们在他面前走来走去,他也会视而不见,只当成活动的布景;而沉睡的雪冰蝉在他心中,却始终是活色生香,因为她带给他武功,也就是带给他成功。睡去的雪冰蝉,是比清醒的时候对他更加重要,简直就是他第二个自己。

他画了一幅泼墨荷花挂在屋子里。

因为天潮,墨迹很久都没有干。

荷花水灵灵地开在墙上,仿佛有暗香浮动。

他没有想过为什么要这样做。

也许潜意识里,他想让雪冰蝉在荷香中沉睡?

他拥抱雪冰蝉,默默地等待太阳。他有些想念阳光下的静翠湖,想去湖边走一走,和雪冰蝉一起。

不仅是静翠湖,还有玫瑰园,杭州的雷峰塔,苏州的寒山寺,大理的苍山洱海,东北的林海雪原……这些曾经留下他胜利足迹的地方,以往他只在乎在那里举行过哪一场赌赛,赢过哪些对手,可是现在,他却想念起那些或者旖旎或者萧瑟的景致来。

他不知道,这想念,这以往从未有过的兴致,是出自他自己的意识,还是怀抱里雪冰蝉的潜移默化……

苏慕站在冰蝉大厦楼前,眼看着天色一层层阴沉下来,就要下雨了。但他不在乎,他不信电闪雷鸣真会把他劈死,况且,就是真的死了,他也无所惧畏了。当年,雪冰蝉明知是毒药还是一饮而尽,从而让他记了几生几世;如今,明知是死他也要坚守信念,死在她的面前,让闪电照亮一切,包括她的记忆和感情。那样,也许她会像他一样,从此记得他!

雷响了,雨下了,闪电飞过去了。雪冰蝉站在大厦落地玻璃窗前,拉开帘子一角,久久地注视着楼下的苏慕。这个奇怪的年轻人,他说过不再烦她,就真的再没有来找过她,今天忽然又重新出现了,却为了遵守诺言而不曾上楼打扰,甘心站在雨地里淋水,难道他真是疯子?可是不像啊,她见识过他的赌技,还是很不错的,一个思维缜密很有条理的人。然而,他究竟为什么对自己如此莫明其妙地痴情纠缠?他们分明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他为什么每次见到她的时候,眼里都燃烧着那么深重的痛苦?而自己,又为什么无缘无故地那样嫌恶他,回避他?

当想到嫌恶的时候,雪冰蝉蓦然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对苏慕的嫌恶早已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深深的关切和好奇。她有一点想重新认识这个年轻人,接近他,了解他,认真倾听他的故事。是啊,他不是说过要给她讲一个很伤感的故事吗?自己为什么一再拒绝他,不让他说出口呢?

雪冰蝉终于回过头,对秘书说:“请那个人进来避避雨喝杯水吧,告诉他,如果他没感冒的话,我想跟他谈谈。”

“一沙一世界,一花一天堂。那么,满园的玫瑰花,岂不成了天堂集会?”

玫瑰园中,雪冰蝉陪着难得有兴致游园的苏慕遮边走边聊,一边随时采花入篮。

“花开在枝头上,但是落在烂泥里。宝贵荣华,究竟有何意义呢?”

“但是花总要开放后凋谢才成之为一朵完整的花,而我们还没有尝试经历真正的胜利。”

“你宁可胜利后再失败?”她仰起头看着他。

“烂在泥里。”他笑起来,表情里满是一种不在乎的潇洒。

她觉得无奈,同时一如既往地为他这个笑容而倾倒。

来府半年,她已经很了解他。

他有思想,但是没有灵魂。善良,同情,温存与爱这些词对他没有意义,他所需要的,只是胜利,荣誉,赌并且赢。

但是了解到这一点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无可救药地爱他,死心塌地地为他。

她的眼里心里,只有他,没有自己。她的感情,生命,意旨,都可以献给他。如果他要,甚至她愿意把她的灵魂给他。

然而灵魂,这是他从不认可的。

但是有什么所谓?哪怕他给予她百般羞辱,千鞭挞笞,但是只要偶尔一次,那么千钧一发的瞬间,他曾对她微笑,她便会毫无所怨,心满意足。

“公子,你看。”她指给他看,满园的红玫瑰中,竟然奇迹般地盛开着一朵雪白的花朵,皎洁如月。她赞叹,“多么美丽。”

“我采给你。”他走过去,摘下那朵花,替她簪在发际。

她的眼睛蓦然闪亮了,比花更加皎洁晶莹。

贻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送花的人记得,收花的人,却已经忘了吗?

苏慕和雪冰蝉终于面对面地坐了下来,就像一对久别重逢的老友那样,那种难以遮掩的熟悉的味道就连瞎子也嗅得出来。然而他们,分明是第一次真正心平气和地交谈。

“说出你的故事吧。”雪冰蝉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维持以往的冷静和矜持,却偏偏不由自已把语调放得轻柔,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辛酸涌上心头,莫明地有些想落泪。

苏慕更是百感交集,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当年,雪冰蝉亲手为他烹过多少杯香茗,陪他度过多少个良宵,然而,他何曾珍惜过?今世,又有多少次他梦寐以求这样的场景,而今终于成为现实,但他怎能知道,当故事说出之后,下一步会是怎样的结局?他与天斗与命斗,带给雪冰蝉的,到底会是福,还是祸?

想到“斗天”两个字,苏慕悚然而惊,自己已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任由老天怎样对付他都不在乎,可是雪冰蝉呢?冰蝉是无辜的,她还被蒙在鼓里。她不认识他,不在乎他,不记得他,也就不会痛苦,不会伤心,不会和他一样承受命运的折磨。然而,一旦他说出命运的真相,她的平静生活还能继续吗?

而且,让他如何忍心对她重复,前世雪冰蝉最终的结局?如何亲口告诉她那场灭绝人性的大火,那火中化蝶的惨剧?

他忽然想,今世的雪冰蝉一帆风顺,遂心如意,都是因为前生他辜负她太多。然而当她记起那些惨烈的往事,当她对他说原谅说宽恕,改写他的历史,会否,她自己的命运也会从此改变,走入歧途呢?她会不会也因为触怒上天而分担他一半的灾难?

不,前世他已经负冰蝉太多太多,今世,又怎么可以继续对她不起?不管受到什么样的不公对待,他有什么理由拖冰蝉下水,让她和他一块儿落难?

就让他一个人烂死在泥塘中,身受火烧水淹之苦吧,雪冰蝉,应该永远是冰清玉洁,高高在上的。

不能说,不可说,一说即错!

苏慕看着雪冰蝉,决定选择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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