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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妈妈守在门口拦住了她,“真是不巧,老太太才刚喝过药睡下。”
宋青葙神情一黯,关切地问:“祖母可好些了?”
“好多了,就是精力不比往日。大夫说,老太太已是风烛残年,至关重要的就是保持个好心情,万不能听到一星半点糟心事,否则气急攻心说不准哪天就……”
宋青葙垂眸,黯然离开。
许妈妈进屋对祖母道:“三姑娘总归是一片孝心,进来陪老太太说会话也好。”
祖母半眯着眼倚在弹墨靠枕上,半晌才道:“我不想见,看到她就想起她娘。”
许妈妈低声道:“三姑娘是老太太一手教养的,断不会像二奶奶那般……”
“三姑娘表面老实本分,可心里主意大着呢,你没看她的眼睛,跟付氏一样不安份……她这些年装的累,我装的也累。”祖母叹口气,声音苍老而疲倦,“这辈子我最后悔的就是不该因一时贪念求娶付氏,要不老二也不能去那么早,好好的孙子也不能如此不成器。你说,她怎么气性就那么大,说投湖就投湖……”
许妈妈陪着叹了会气,伸手扯过石青色锦被搭在老太太身上,悄悄退了出去。
门外,宋青葙已没了踪影,只有满院的桃树在风中摇曳,洒落一地枯叶。
许妈妈清楚地记得,四年前,也像今日这般刮着大风,不过那会是春天,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满树满地尽是桃花。
身穿银红色宝瓶纹褙子的付氏纤手指着二爷,气势锐利逼人,“宋行文,你当初怎么说的?你说,我们结成夫妇就要白首同心,一起教养儿女孝敬老人,我们之间不会有别人插足,可现在……你说过的话,都忘了吗?”
二爷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老太太捧着茶盅轻蔑地笑:“少年夫妻的闺阁戏语,你还真当真了?”转向二爷,声音却骤然拔高,“玉娘怀了老二的骨肉,不让她进门要让她到哪里去?宋家人的血脉岂能流落在外……付氏容不下玉娘容不下孩子,就是犯了七出之罪,你休了她就是。玉娘是我娘家侄女,难道还配不上你?”
听到祖母的话,付氏笑得前仰后合,发髻上凤钗口中衔着的串珠一摇一荡,衬着她的脸晶莹润泽,明媚鲜艳。她凝神望着二爷,轻声问:“元吉,你是要休了我么?”
元吉是二爷宋行文的表字。
二爷畏怯地瞧老太太一眼,摇摇头,“怎么会,我从没想过跟你分开。”
付氏低头,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扑簌簌地往下掉,却是带着笑,牵他的手,“那我们回房去,不是还约了布庄掌柜说话?”
二爷脚步顿了顿,视线看向跪在老太太脚前嘤嘤哭泣的窈窕身影,又转回来,长揖到地,“玉娘本是清清白白的女孩子,都是我不好,酒后乱性……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里搁?就是你,你的颜面又岂能好看……你我夫妻这么多年,付溪,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你帮我一把……”
付氏缓缓松手,启唇一笑,“要我怎么帮你,等孩子生下来去母留子还是落了胎堂堂正正让她过门?”
“去母留子?!”二爷惊得目瞪口呆,“付溪,你向来胸襟宽广仁慈大度,怎会变得如此恶毒?”
“在你眼里,我是仁慈大度的人么?”付氏仰头看着二爷,腮旁珠泪点点,分外动人。
二爷不明所以却坚定地点头,“你一向大度,从不像别的女子那样唧唧歪歪胡搅蛮缠。”
“好,那我便依了你。”付氏笑笑,笑容比桃花更多三分娇艳,“具体事宜你跟娘商量吧,我回去了。”
“你答应了?”二爷惊喜交集,俊俏的脸上挂着明亮的笑容,是打心眼里高兴。
付氏点头,“我成全你……我回去了。”
二爷拉着付氏的手,柔声道:“就知道你最能体谅我,我安排好了很快就去陪你。”
付氏又笑着看了眼二爷,才转身离去,对于旁边的老太太跟玉娘,却自始至终没放在心上。
透过薄薄的窗纱,看到付氏婀娜的身影隐在满天飞舞的桃花里,许妈妈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正要追出去,却听“当啷”一声脆响,祖母手拍桌子,带倒了茶盅。
“就这么个生性嫉妒举止无礼的妇人,你还整天当成宝捧着惯着……宋家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二爷尴尬地笑,弯腰扶起玉娘,“你有了身子,别跪太久。”
玉娘红着脸,半是害羞半是娇怯,声若蚊蚋,“玉娘日后定尽心尽意地服侍二爷与姐姐。”
许妈妈忙着收拾满地的瓷器碎片,未等擦干地面,有下人急急跑来……二奶奶投湖了。
付氏是背着善妒的恶名走的。
二爷跪在付氏的棺椁前三天三夜水米未进,最后晕倒在地。付家大舅兄千里迢迢自济南府赶来时,宋家大爷在书房接待了他。
两人谈了一个多时辰,大舅兄摔破了一套甜白瓷的茶具,气冲冲地出门,到灵堂待了两刻钟。
从此付家的人再也没有来过。
老太太不顾宋二爷的反对,给了娘家嫂子五十两银子算做聘礼,玉娘以姨娘的身份留在宋家。
宋二爷缠绵病榻近半年多,终于撒手人寰。当天,玉娘小产了,是个男胎,将近八个月,活了不到半个时辰。
玉娘自小产后就躲进自己的小院里吃斋茹素。
祖母白发人送黑发人,眼看着二房凋零不堪,将怨气尽数归于付氏,连带着玉娘也不讨喜。
也是那一年,祖母以宋青葙年满十岁为由,将她从慈安堂搬到桂香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