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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外曲水边的情形,与穆清前几日出城时所见如出一辙,依旧宝马香车,云鬓相叠,钗环相映。豪门大族宽敞厚实的帷障中笑语飘荡,捧着食盘,端着酒具的婢子们流水一般地进出帷障。四周散落了不少平实人家的小帐,在这漫天的旖旎*光中,倒丝毫不显逊色。
大约寻常百姓能同达官显贵们争一争的,也只有这*光了罢。穆清暗自哼笑一声,并不为这景致多停留一息。怕阿达和杜齐被这热烈的游春盛况吸引了去,她待要招呼他们二人行快些,一回头,阿达脸上的神情教她不由一怔。
阿达连催了两遍马,若无其事地策到穆清身边,“娘子,有些不大对劲。”
一路无事,穆清脑中原已略松动的弦,猛地又紧绷起来,“怎么?可是有人尾随?”
“有人跟梢倒还在其次。”阿达语带迟疑,望向她的目光中带着一丝绝少出现的慌张,“何时何处被跟上的,我竟浑不知。”
穆清大惊,心中直呼不好。以阿达的警觉,竟一时不能查,可见尾随之人非同寻常,一想到可能的指使之人,更是教她胆战心惊。那胡大朗一家才脱了险境,好歹都保住了性命,自己这一番造访,恐怕是要带累了他们。
“娘子莫太过惊惶,阿达虽不知他何时跟上的,却能确准从安定郡出来时,尚未有人跟梢,故胡大朗一家还该安稳。”阿达四下转了转眼,小声回道,忽又起了一阵彷徨,“只是回至长安,待他见了背后指使的那人一分说,怕是安定郡遭圈占的几户,不论肯不肯迁走的,都不得安定了。”
穆清不安地紧皱起眉头,可不是如此,即便那支使之人不能却准她的行踪,只需得知她大约从何处回来,也不难猜到个三四分,倘或急着要撇清,最干净利落的做法莫过于将安定郡圈地中那几户尽数诛灭,来个死无对证。
原以为趁着游春最盛的这几日,神不知鬼不觉的走这么一遭,无人会留意,却还是教人盯上了,更是无端地拖累了好几家,惹出更大的祸事,穆清暗责自己到底是考虑欠缺了。
默不作声地驰了一阵,马蹄下的夯土越来越紧实,眼看着巍峨的明德门就在前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可踏上朱雀大街,阿达回报跟梢之人犹在后头不远不近地跟着,穆清眯起眼向前头的城门望了一回,心中一横,“阿达。”她的声音中满是寒意,“待入了城,先不回去,穿过东市,将他从春明门再引出城,至城郊,寻个隐秘些的地方……却不知此人身手如何,胜算几成。”
她甫一开口,声调冷冽,个中意思阿达已然洞悉,他知她向来不喜伤人性命,此刻不得已而为之,这决意定是下得艰难,指令亦难出口,故当下赶紧点头答应,“阿达明白。这人瞧着是个不好对付的,胜算不敢说,尽力一试罢。”
时值正午大市,东市中人流如织,不时有马队驼队横穿而过,阻了道。穆清一行三人不得不下马,牵着马有意慢慢走,不教后头跟梢的那人跟丢了。
渐渐行至康三郎的大酒肆前,穆清腔子里原就忐忑的一颗心,倏地一跳,倘若此时碰见了康三郎,倒是桩麻烦事。正兀自想着,忽然一道人影跳蹿到她跟前,她的心往下一沉,果真是应验了那怕甚么便来甚么的道理。
“夫人安好。”荒腔走板的汉话夹着一串脆亮的笑声,随着那道人影一同到了穆清跟前,一名眼熟的漂亮胡姬笑眯眯地仿着汉家礼,向她屈膝行礼。她不由地从心底里长舒了口气,幸而不是康三郎。
“我家阿郎一开春便往沙洲去了,临行特意嘱咐见了顾夫人不准怠慢,夫人想要什么酒只管往铺子里去取。倘要甚么一时不得的,只消讲予婢子们知,待阿郎归来再为筹办。”胡姬脆生生地一气儿说了一串。
穆清有些哭笑不得,这胡姬真个儿是热情过头了,白使她唬了一跳,再同她纠缠下去,恐要耽误事,于是她绽开一个笑,摆了摆手,“你瞧着我何时同你家阿郎客套过,改日若要酒了,自是要来讨要的,今日倒……”
一语未毕,身后突然一阵喧腾,哄闹起来,原本市道上人虽多,各行各的,秩序尚好,此刻也不知何故,糟糟地乱成了一团,瞧不出是谁挡了谁的道,谁又撞倒了谁,仿佛成了一堆拆解不开的乱麻线。
穆清只觉手腕上一紧,方才还满面堆笑的胡女瞬间抹去了脸上的嬉笑,一手握持了穆清的手腕,一面扭身要往酒肆中走一面急促着道:“顾夫人快随我来。”
穆清不由自主地抬起脚,回头冲着阿达与杜齐一扬手,三人便一同闪身入了店肆中,跟随着那名胡女,径直走到了他们惯常所用的隔间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