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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成闭下眼,恨意似杂草在他心头乱拂,军中有个杜如晦教唆着二郎处处抗衡钳制着他,父亲倚重,二郎袒护,竟还动他不得。后头又有个顾七娘,手脚麻利地在他的后宅放了把火,直教他折损了一十四名忠心耿耿的死士。这笔亏帐,多早晚要寻她算上一算。
“大公子,李公有请。”营帐外的人仿佛能感知帐内充满着盛怒,不敢入内传话,只在帐门外揣着恭敬,高喊了一嗓子。里头无半分动静,他正要提起嗓子再喊一遍,帐门“哗啦”被踢开,寒气满面的李建成卷挟着一股阴冷气自帐内走出,一声不吭地朝大帐走去。
离着大帐尚有数十步的距离,另一侧两道身影撞入他眼角的余光内,他瞥过一眼,正是此时最不愿瞧见的两人。既在路中相遇,装作未见倒显得他心虚惧怕似的,于是他顿驻脚步,反立在路中候等。
“长兄。”李世民沉着脸,不冷不热地先开口唤过一声。
杜如晦拱手一揖,随着称了一声“大公子”。
李建成只当未见他二人的礼,径直道:“仍是要绕过河东直取大兴么?”
“不改初志。”李世民冷淡且坚定地回道。
李建成冷笑数声,“不过沙场中滚爬了几次,竟狂妄至此。”言罢移了视线在杜如晦脸上转了两转,见他那半笑不笑的浅淡神情,心中极是烦躁,干脆转身别脸而去。
原弟兄二人为着河东争持了半月,自攻取了霍邑,斩杀宋老生之后,大军一路所向披靡,无所阻拦,直抵河东,却遭左骁骑卫大将军屈突通拦截,困于河东城外,寸步难进。
李建成于河东经营数年,自是要夺回故地,重召旧部。李世民如何肯由得他如愿,阻他旧势重聚是一则,另一则兵粮有限,耗费不起时日,宜速战速决。唐国公因二子所言俱在理,颇费踌躇,持久不能决断。
李建成独自大踏步地先行往大帐走去,杜如晦与李世民有意磨蹭着落后了一段。
“二公子,咱们在此处滞了半月有余,究竟何时开拔,或何时攻城?”因李世民与众兵将亲善,沿路便有胆大些的兵夫拦着他探问,面色俱是焦躁心急。
李世民只得以“正要去议”等话暂搪塞着。杜如晦低声道:“瞧见不曾?军心生躁,再不宜久拖,眼下正是进发大兴最好的时机。”
李世民深吸一口气,“现下父亲召得急切,大约是要有定论。”两人相视一望,都不再言语,脚下不由加快几步,大步流星地闷头朝大帐那边去。
将近大帐时,忽听得一声高亮的马嘶,李世民不曾抬头去望,便随口道:“好马,听着声儿便知必是出自大宛。”
杜如晦却未接他的话,缄默着走了几步,伸过胳膊肘推了他一把。李世民方抬头,一语未及出口,人却定在了原地,如同当头遭了一闷棍,目瞪口呆,魂魄离散。
却见二三十步开外的大帐门前,一名兵夫正努力拉扯着一匹乌黑油亮的大马,那马生得彪壮异常,脖颈与腿部的筋腱条块分明,通体乌亮无一丝杂色,惟四蹄洁白,犹如腾云踏雪。
黑马甚是暴烈,摇头晃尾,兵夫掌控不住,连退了两步,缰绳险些脱手。李世民犹疑不定地将曲起手指扣至唇边,一声尖利的呼哨试探而出,那黑色大马登时立定,转头望向他,不再动弹。
“白蹄乌!”他突然想个孩子一般欢跃起来,大步跑向那黑马,一把搂过黑马的脖子,“你竟还记得,不曾相忘。”
那黑色骏马甚是通晓人性,俯首直蹭他的肩膀。大帐中有说话声传出,声量不算大,那脆亮的音调,却令他怀疑自己尚在梦中。倘若真是个梦,只愿睡得沉些,莫要那么快醒来,他心中自语道,一手使尽浑身的气力推开帐门。
大帐中的人因李世民突兀的闯入皆停了口,回头探望。帐中所有的人俱回了头,他的眼中,却只瞧见一人。
那人蓦然转身,火红的缺胯戎袍外覆了一身银白的明光甲,十六七岁的年纪,身形纤细不似普通郎将,面目更是清朗,鹅蛋脸上鼻尖小巧挺直,红菱似的口唇,杏眼吃惊地圆睁着,娥眉高挑,乌发高高梳起,在头顶堆了一个简单的发髻,银环束定。分明是个容色娇艳的女儿家,却浑身透散着教人不敢直视的英气。
“二郎。”她率先开口唤道,却不知该执何礼,便只灿灿一笑,齿如瓠犀,眸若星辰。
这笑颜如一道明艳的阳光,猛然唤醒了李世民,不见三年有余,两人皆已不似当年的恣肆桀骜,环顾四周众将俱在,当下他强忍着心内的激越,只笑着向她道,“英华何时来的?”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