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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对皇后有道之不出的失望,乃至是绝望。甚至有些时候,他幻想自己不是太子、不是皇后的儿子,也许当年他就该放下一切,带着周素兰离开宫闱,过着他们幸福快活的日子。
他的日子真的不多了罢,近来无论是梦里还是清醒的时候,他越来越想念周素兰,甚至更爱上了回忆与幻想,幻想着周素兰未死,他们会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糌。
“殿下!”大福子打断了慕容恪的沉思,跪地央求道:“殿下请太医吧?”
“本王没事,本王好好的,黄七给本王配了好药,把药取些来,本王再吃些。”
那是黄七炼的金丹,但凡丹药都有其毒性。
早前是散剂,吃了一年后便不见了效果,黄七就给太子配了更厉害的金丹,早前吃一粒,现在得吃两粒,近半月,太子去议政殿前都要服食两粒,以此来掩饰自己的病情,可他的日渐消瘦,他的面无血色,还是引来了皇后的猜疑。
皇后把谢、李二位良娣唤到凤仪宫狠狠地训斥了一顿,说她们服侍太子不力,太子越来越瘦了,是他们没照顾好太子。
谢良娣垂首不语。
李良娣却不甘地分辩道:“母后,儿臣已经三个月没见他的人了,儿臣一去正阳殿,他就拿茶盅砸儿臣,训斥儿臣打扰他批阅奏章。这两年,父皇把奏章、朝政都交他打理,他不敢懈怠,日日都批到四更时分,儿臣人都见不着,又如何劝他,要是多说两句,他就气恼……”
太子会来凤仪宫,不是探望皇后,而是来看安若郡主楮。
即便太子宫还有三位郡主,他却视若未见,一心只挂着他与周素兰生的女儿。
即便太子宫里的江南姬妾因安若生于二月,多有忌讳,可他还是将安若捧成了宝贝。
皇后也好久没见太子了。他总是以“近来奏章颇多,着实抽不出时间给母后请安,就让李良娣、谢良娣代儿臣敬孝吧”。
儿子争气,勤奋,现在整个朝堂,连那些说太子无子嗣的御史,谁不夸赞太子勤政,说太子仁厚、贤德,赞美之词更是多不胜举。太子宫上下见皇帝突然亲临,正要拜见,大总管喝道:“皇上有令,休要张扬,皇上听说太子微恙,特来探望。”
近了正阳殿,外头的太监欲禀,同样被大总管止住了。
大殿上,传来大福子与女官的恳求声:“殿下,你就传太医诊脉吧。”
“休要再言,本王好得很,吃了黄七的药丸,一会儿就好。”
文秀娘连连磕头,周素兰没了,可太子是护着她的,“殿下,你还有安若郡主,为了她,你也得保重身体,安若郡主已经没亲娘了,你怎能忍心撇下她……”
“住口!你这是诅咒枉本王么?本王好好的。”
想到安若,慕容恪心头一阵闷痛,那孩子一出生就被皇后抱走了,皇后待她不错,却也待她不算太好,若是皇后能对安若如此待景阳、华阳一般,他也能安心了,后来还是他坚持挑了两个心腹宫人送入凤仪宫,安若的日子才好过些。
他怨恨皇后咄咄逼人,追着他要皇孙;而皇后却怨他,心中无她,只一心想着周素兰。他们这对母子,早已貌合神离。
皇后依旧想插手太子宫后宅,但他却不想阻止了,只要他不亲近任何一个姬妾,皇后便寻不出他的不是,他不见皇后,皇后也不能拿皇孙的事说他。
这两年,他们就这样僵持着,互相疏远,又互相远避。
大门被人推开,慕容恪抓起茶盅,正要砸过去,依然是皇帝身边的大总管:“太子殿下,皇上听说你身子欠安,带着太医来看你了。”
慕容恪看着皇帝从外头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臣拜见父皇。”
皇帝轻叹一声,“恪儿呀,朝政重要,可你也得保重身体,让二位太医给你诊诊脉吧,这病了就要传太医看诊……”
两名太医跪下身,大福子递了迎枕。
第一位太医年纪略长,诊脉之后,脸色快速转变,身子更是微微一颤。
第二位太医又诊了一番,同样的脸色不好看。
慕容恪看着他们的脸,耳畔又响起了黄七的诊断:“殿下,若是两粒丹药对你的病都起不到作用时,你的病……就……”虽没有说出来,可他却明白,他的病拖不了多久。
他想死,但他身为一国储君不能自尽追随周素兰而去,他只能这样折磨着自己、处罚着自己,要不是他妻妾成群,周素兰怎会被人几番加害。
他懊悔,他愧疚,他更痛苦。有人因痛失所爱而沉沦,而他则是在打理朝政,疯狂批阅奏章中忘却周素兰的死。三年了,他一直用这样的方式来忘掉这件事,他不愿再亲近任何一个女人,谁也不行,哪怕是皇后赐来酷似她的美人,他也不愿多看一眼。
在他看来,周素兰是这世间最好的女子,没人可以代替。
老太医道:“请问殿下,近来你吃的是什么药?”
tang慕容恪原不想让人知道他生病的事,大福子一转身捧了黄七配的药丸来。
老太医取了一枚,闻嗅了一番,“眼下除了此药丸,再无旁药可治太子殿下的病。”
这药丸很霸道,吃了它,再吃旁的药就不管用。
故而,老太医才会说这话。
他也找不到可以治太子病的药方了,就算开了也不管用。
年轻太医也闻嗅了一下,闻罢之后,神色一变。
皇帝道:“二位爱卿,你们若治好太子,朕重重有赏。”
老太医眼神闪烁,皇帝抬手道:“到外头候着。”心头却掠过一丝强烈的意外,慕容恪病得如此沉重,难不成他把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告诉了慕容恒,慕容恒才会知晓此事,除此之外,他没有第二个解释。
皇帝问道:“恪儿,你给雍王写信了?”
慕容恪面露诧色,复又答道:“是,几天前写了一封信给四弟。”
皇帝想:定是那信里说了他的病情。慕容恪心知时日不多,许是与慕容恒话别叮嘱。他伸出手来,一把扶起慕容恪:“恪儿,这两年辛苦你了,你既身子有恙,就该好好保重,这奏章批阅不完交给六部阅办就是,今儿听父皇的,不必熬夜,先回内殿好好歇息。走!父皇扶你回内殿歇息。”
不待慕容恪反对,皇帝扶了慕容恪直往后殿移去,慕容恪回头看着案上的奏章,想说什么,终是止住了。
皇帝有愧疚、有不安,是他下令不许暗卫盯着太子宫,自从慕容恒离京,他的眼睛全注的是慕容恒,他却又防备着其他几个成年的儿子。
太子不用防,因为周惠妃在替他盯着。
周惠妃背里做的一切,皇帝全都知道。
既然有人盯着,他就不必须再盯。以他对周惠妃的了解,一旦她开始做,就绝不会半途而废,他愧疚是不知道如此纵容周惠妃对付太子到底该是不该,但他知道,太子的病与周惠妃无干。
周惠妃一早就知道太子病了,却没有禀报他,怕是心里亦有自己的盘算。
然,就在他踏入后殿的那刻,慕容恪突地跪倒在地:“父皇,儿臣的病儿臣知道,怕是熬不了多久。咳……咳……”他捂着嘴,直咳得满脸通红,片刻后,松开手时,帕子上全是一片血迹。
肺痨!
患此重病者,无一生还,若在早期只是寻常的咳疾,吃几副药就能痊愈,但太子咳得满帕是血,是不愈之症。
皇帝疼惜地看着膝前的太子,他虽不喜这儿子,可这也是他的儿子,“恪儿……”要不是御鸡传来消息,他甚至不知道太子病得如此严重。
“父皇,儿臣活不了几日,儿臣奏请父皇立四弟为储君,四弟仁爱悌恭,贤德有才,是储君的最好人选。”
皇帝眼里有水雾,却没让他落下来,“恪儿,你才是太子,起来!”
“父皇……”
“你这傻孩子,生了病就要瞧太医,你怎能瞒住朕?让朕白发人送黑发人,你让朕何等心痛,恪儿,你傻啊……”
皇帝满是心痛,抱住慕容恪不停地轻拍,似安慰,似发泄,扶着慕容恪躺在了牙床,他坐在榻前:“恪儿,你病了就歇下,一切还有父皇,今晚就好好睡一觉,那些奏章,朕交给六部处理。”
“父皇,儿臣请立四弟为太子,儿臣不孝,不能在父皇跟前敬孝了。”
“恪儿,什么也别说了,让父皇看着你睡觉,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皇帝心绪繁复,若不是御狗递来的密函,他还蒙在鼓里,他是皇帝,他自认掌握了群臣的消息,却不知自己的儿子已经病得如此沉重,他对慕容恪是愧疚的,可在他立了慕容恪为太子后,这愧疚早已经烟消云散,因为他把最珍贵的给慕容恪。
可现在,慕容恪病了,皇帝的心又升起了一股愧疚。
他就这样静默地看着阖眼睡着的太子,不知过了多久,他站起身来,低声叮嘱道:“你们俩小心服侍太子,明早就不必唤他上朝了,需要什么,只管去内务府取。”
“是。”
皇帝摆了摆手,“小声些,莫要吵着太子休息。唉……怎么突然就病得这么重呢?”他满是落漠地出了正阳殿。
慕容恪一直没睡着,胸口又闷又痛,嗓子发堵难受,他的父皇老了,却让父皇承受这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他不孝!
他又忆起了远在肃州的慕容恒,这是他唯一视为兄弟的人,却因为他母后的咄咄逼人与算计,被迫离开京城。
慕容恒是勇敢的,宁可远去肃州,也不会违背自己的真心。
当日,他若有慕容恒的勇敢,就不会落到今日,也许他的兰儿还活得好好的。
皇帝对正阳殿外头候立的太医道:“你们俩随朕回养性殿。”
两名太医应声是。
养性殿内,老太医道:“启禀皇上,太子的病……积劳成疾,油尽灯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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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答案,皇帝猜到了,当他亲眼目睹太子咳出一手帕的鲜血时,他想到了,只是他到了此时才知道太子病得如此严重。
皇帝问:“以你之见,太子还有多少时日?”
“最多不超过半月。”
老太医一落音,就怕皇帝大怒,而今日的皇帝却是出奇的平静。
老太医顿了一下,“太子服的乃是百延丹,此丹药极是霸道,对病入膏盲者颇是管用,但同时,服过此药的病人吃旁的药便再无任何药效。老臣问过服侍太子的侍女,她说太子每三个时辰服两粒,近来太子议政之时更是随身携带一瓶药丸,由此可见,太子已加重对此药的服用量。”
一旦每日服食六粒,这人离死便不远了。
如果太子不曾服食这丹药,许还能坚持几月。
太子慕容恪病了!
次晨,因大福子与文秀娘奉了皇帝口谕,并没有唤醒慕容恪,待他睡醒之时,早已过了参朝议政的时辰。
慕容恪为此大发了一场脾气,两人跪在大殿不辩驳。
皇帝端坐议政殿,看着太子座儿上空荡荡的,立时有官员道:“今儿太子怎没来?”
皇帝道:“太子身体有恙,朕令他养病。”
顿了片刻,似还回不过神,对这个他不是很满意的太子,此刻才发现,这两年他能如此轻松,正因为慕容恪的亲力亲为,慕容恪是一个勤政的好太子,这一点,皇帝并不否认,一时间,以前对太子的诸多不满意,皆成了太子的优点。
皇帝又想到了太子的病,只有半月的活头,怕是皇子们又要不安分。
现在,大皇子强势,六皇子、八皇子也不弱,就连十一皇子也都长大成人了。
他得早做防备,绝不能在这时候生出乱子,而他已经有两年不大过问朝政,想来早朝便来,不来时,自有太子主持大局。
皇帝的眼睛扫过大皇子等人,神色严厉了几分:“太子病了,除了雍王时有书信问候,你们几个兄弟又干了什么?尽是些薄情寡义的!前几日,太子神色有异,你们就不晓得到太子宫问候、关心一下?他也是你们的手足兄弟。”
大皇子听说太子病了,心里正得意,突地被皇帝训斥,敛住了神色,垂首聆听。
死了好,早些死了,这众多皇子,就属他最有资格成为储君。
他又是长皇子,除太子外,谁能比他尊贵。他的母妃是最受宠爱的周惠妃,即便起起伏伏,多年如一。
六皇子一向的谨慎小心,抱拳道:“启禀父皇,儿臣今儿才听说太子皇兄生病之事。散朝之后,儿臣立马就去探望太子皇兄。”
他老了、太子病了,他一定要掌控住这些皇子,绝不能让他们生出乱子来,这几年太子一心扑在打理朝政上,大皇子一派的人又在蠢蠢欲动。
大总管大喝一声:“有事议事,无事退朝!”
朝臣们说了几件事,请了皇帝示下。
皇帝坐了一阵,见无甚大事,起身离去。
几位皇子,你瞧我,我看你,各自回府备了礼物,然后像约好似地去探太子。
不探不知道,一探吓一跳,尤其是大皇子,他惊叹于太子之病的沉重,竟吐血了,看来之前是太子宫刻意隐瞒病情。
转而大皇子一思,似乎并不意外,他无数次在怡春宫听周惠妃道“太子欠安”,这哪里是欠安,分明是必死之症。而周惠妃知道这事好似在半年多前,只当是太子太过辛劳之故,原来那时就病了。若在那时,周惠妃稍一心软禀给皇帝,皇帝倾整个太医院之力来治太子,并非难事。
可今日,太子依然病入膏盲。
然,就在此时,养性殿的大总管到了:“皇上口谕,太子身体欠安,于太子宫静养,即日起由皇上亲理朝政。”
大总管笑微微地与太子请了安,又说了一些吉祥话。
大总管又道:“大皇子、六皇子、八皇子、十一皇子,皇上口谕,几位皇子年纪不小了,从即日起该学习如何打理封地等事务,皇上特请几位皇子移驾皇子宫,聆听太子太傅、太子少傅教诲。”
这是聆听,分明是皇帝知道太子熬不了几日,要软禁皇子,怕他们生出异样。
大皇子道:“本王要回府收拾换洗衣衫。”
大总管笑微微道:“几位殿下不必如此,皇上已派人去几位殿下府中去取了,你们还是前往皇子处聆听太傅大人、少傅大人教诲,请!”
想溜,没门!
皇帝一早就想好了,岂容他们脱身。
而另一边,早有金吾卫领兵进入几位皇子府,将众皇子府中的幕僚尽数带走,这一切来得太快,快得让他们反应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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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听到太子生病的消息时,愣了良久,又听闻皇帝把几位皇子宣到皇子宫学习如何打理封地事务,更是沉默。
皇帝怎会如此安排,难不成是有什
么用意?
太子怎会突然生病,莫不是什么事招惹了皇帝不快,他要废太子?
一时间,皇后浮想联翩,到底还是决定亲往太子宫一趟,这一瞧,吓得皇后惊慌失色,她未曾想到,慕容恪病得如此重,重到已经大口地咳血了,她只一眼,便知慕容恪患的是“肺痨”之症。
“我的儿,你怎病得如此重?”
慕容恪不让她碰触到自己的手,“母后,儿臣这病气过人,你还是在外头说话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