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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晦明,突然下了一场阵雨,豆大的雨点,打得竹子清脆响,洗尽了血污,雨歇后,初晨的第一缕阳光穿透竹林,洒在万优苍白美丽的面容上,柳眉颦着哀愁,像一朵残败的花。
顾少棠被雨淋得浑身湿哒哒地往下滴水,脑中空茫茫的,搞不清在想些什么。
若有所觉,抬眸看到一只乌鸦飞来,停在竹上,歪着脑袋,好似在觊觎这具尸体。
顾少棠手指一颤,终于有了反应,她抽出飞镖,蹲下身开始挖土,雨珠顺着她鬓发往下坠,落在渐渐成形的墓穴里。
情字最伤,相思欲狂,若能不爱,最为自在。
情字最长,截犹复生,若不尽除,辄当受苦。
劈竹刻字,立于坟头!
顾少棠闭了闭眼,回转身,已无犹豫,不再回头。
纵然她有很多疑问留在洛阳城内,也不想再在原地打转,现下只有尽全力找出真相,才能免受制于人——
顾少棠翻身上马,丝缰一抖,马蹄飞扬,直冲丰溪村而去。
蹄声渐渐模糊,离去不久,青罗纱衣的身影似受到牵引,紧赶而来。
竹林之中徘徊,最终驻足坟头,见了土坯之上以竹刻字为碑,万优二字,青霜不由一震,浑觉透不过气来,双膝一软,几乎要把魂儿给丢了,却也知不能拖延,抹了眼泪惊惶,忙自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小银笛,吹奏起来。
那笛音清越而诡异,如同指引。
竹林晃动,猛然窜出无数青蟒长蛇,密密麻麻直游而来,一拥钻进坟墓中,土层霎时一阵剧烈松动摇晃,顷刻便见万优被蛇缠裹全身,破土送出。
青霜忙蹲下身,试了万优鼻息脉搏,皆已全无,又撩起她眼皮,只见瞳孔扩散,一片灰蒙,显是死透了,心下一定,咬破两指,按于万优唇间,默以血引,手势如勾扯无形之物般,猛然抬手,万优胸腔一震,噗地呕出一口黑血来。
黑血溅在地上,有物其中蠕动,咻地窜回青霜垂下来迎接的竹筒中。
青霜转脸见万优眼瞳恢复清透,因窒息许久,大口喘息起来,知终于赶上,想这千钧一发,竟险要失去她,眼泪扑簌,扑过去紧抱着她,“少爷……少爷……”
万优死而复生,全身瘫软无力,说不出半句话来。
青霜抱了片刻,才想起她身上有伤,忙为她解开衣襟,包扎伤口。
万优衣襟被褪下,露出胸前染红的白布绑缚,肩膀纤薄,除了肩部一道贯穿剑伤,更有两道因被穿了琵琶骨而留下的狰狞旧疤,青霜看得心疼难忍,痴痴恋恋的眼神,在万优神情空洞的面容上打转,眼里蓦地渗入阴狠,咬牙切齿道:“少爷,青霜对天发誓,绝不会放过那些伤害你的人!”
洛阳城内最大的酒楼闻香楼,一夜之间化为火海,高楼倾塌,无数酒客难以脱逃,葬身其内,逃出去的几人皆已封口,只向官府通报,所谓疏漏走水,天灾**。
这,就是所谓的真相。
天将明时,一场阵雨,冲刷着焦木残烬,洗尽了烈火焚尸的难闻气味,后至晌午,日光明亮,暖暖倾洒。
雨化田坐在对街楼阁之上,倚着栏杆看繁华街景,身后酒桌罗列珍馐美味,碗箸未动,只一壶兰生酒,勾在他垂下的手指间,已近见底。
辛眺上得楼来,打起垂帘,到了他跟前撩袍一跪道:“大人,末将已查明顾少棠等人所在。”
似沉默了很久,雨化田才缓缓开腔:“在哪里?”
没有表情,甚至连半点情绪起伏都没有,他的眼神,却像被暴雨淋湿过,冷得空洞。
辛眺心中一抖,低头道:“最初是在西面百里外的丰溪村,现下几人已动身离开,末将已派人跟随,而后……”
“说下去。”
“万优并未与顾少棠等人一行,末将在城外竹林里发现了万优的刻字竹碑,她似乎是被顾少棠葬了,但坟墓中并无尸体。”
说罢,将那捡回的半片竹子递由雨化田。
雨化田探指接过,垂首而视,眼神微微一动,手指摩挲其上刻字凹痕,慢慢的,唇边勾起了一抹笑。
情字最长,截犹复生,若不尽除,辄当受苦……
顾少棠,你陷入未深,自然看得开放得下,全不管他人挣扎。
缘起缘灭,浮生如梦。
你若真如此绝情,我又何须诸多牵挂……
啪!那竹碑骤然被雨化田握得粉碎,陡地起身,振袖一拂,细细粉末,随风而散,没入日光晃晃,雨化田冷硬掷声道:“顾少棠此去京师,须过长河,派人封锁所有渡口,掌握她的行踪,上天下海,我要她无路可逃!”
这话,却是对坐在楼阁另一边的穆渊说的。
穆渊未得言,雨化田偏首又道:“此事可差使义士盟人手去,东风林一事就以凶手葬身闻香楼结案,我要你在三日之内举行英雄大会,选集合适的人手。”
穆渊眉须一动,俯首接了令,才又发声:“敢问大人,是否要抓捕顾少棠?”
“此事与你无关。”
穆渊叹道:“这顾少棠乃是属下知己之女,年少气盛,若是得罪了大人,能否请大人对她网开一面。”
雨化田淡讽一笑:“亲侄子的死讯摆在面前,你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现下倒要为一个不相干的人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