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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了张还山的口风,甄副参谋长越发不把自己当外人,做起事来,也有了底气,和司令部里的人也熟络起来,有了人缘。平日听见别人一声一声地首长叫着,心里大为受用。
七月底,建军节快到了,司令部里正在操办节日庆典。军区辖属的陆军学校,到司令部来邀请老首长,前去做革命传统教育报告。甄副参谋长资历最老,先前又多次外出做报告,反响极佳,政治部主任又来求他。张还山临走时,曾有嘱咐,让他不要再抛头露面,见政治部主任找来,便想推脱,无奈政治部主任能说会道,几句好话说下,就让甄副参谋长把持不住了,再想想每回做报告时台下的掌声,心里就有些发痒,何况这回又是给军校的学员做报告,也是军队内部的事,并不算抛头露面。这样一想,就答应下来。
报告极成功,中间被掌声打断多次,甄副参谋长不得不多次停下,等掌声消停下来后再讲。报告刚做完,一群仕官围拢过来,手举记事本,让老首长签名留念。在给一个小伙子签名时,年轻人顺手递过一打稿纸,羞怯地说,“首长,这是我刚写的一篇论文,想请首长帮助修改一下。”
通常来请求签名,甄副参谋长是来者不拒的,见小伙子言辞恳切,不好拒绝,接过稿纸,揣进兜里。
从军校回来,晚上临睡时,甄副参谋长想起白天年轻人交他论文的事,便从兜里掏出文稿,躺在床上翻看起来。论文中多处出现军事术语,这些术语,甄副参谋长平时也听说过,只大略知道而已。在军事论文中出现,又是用来论述战略战术的问题,甄副参谋长还是头一次接触,读过一遍,便觉一头雾水,不得要领。既然人家请你帮着修改,你又接了下来,就要提出些自己的看法,给人寄回去。现在甄副参谋长看了两遍,不知所云,自然提不出什么见解;而一点意见不讲,或者讲了,却不着边际,给人家寄了了回去,难免叫年轻人小视了自己。思量了一会儿,想起作战室的刘干事,在军事理论方面有些研究,何不找刘干事帮着改改呢?看看文稿并没署名,作者也只是把地址和姓名,写在另一张纸上,夹在文稿中间。甄副参谋长把那张纸取出,从床上爬起,穿好衣服,带上文稿,到了刘干事的的宿舍。
刘干事正在灯下看书,见是副参谋长进来,起身行了军礼,等待甄副参谋长的命令。甄副参谋长并没下什么命令,只是挥了挥手,示意小伙子坐下,问了句,“看书呐,小刘。”
“闲着没事,随便翻翻罢了。”刘干事谦逊道。
“好啊,”甄副参谋长拍了拍刘干事的肩膀,夸赞道,“年轻人,就应该有这股劲头,时刻都不能忘记学习。党的军队,需要的就是这样的好干部。”夸了几句,就从兜里掏出一打稿纸。担心说出实情,会让刘干事笑话,信口编了套说词,“这些天,晚上闲着没事,我写了篇文章,心里没谱,想请你帮我看看。”
甄副参谋长这样看重自己,刘干事哪里敢不识抬举,客气道,“首长真会开玩笑,您的本领,我学都学不来呢,还敢给你看稿子?只是这倒是个学习的好机会,我正想向老首长学些本领呢。”说完,接过稿子,捧在手里。
甄副参谋长又说了些闲话,回屋休息了。
第二天一早,刘干事带着稿子,急匆匆到了甄副参谋长办公室,进了门,就大加称赞,“首长,你的大作,我昨天晚上连夜拜读了,真是高屋建瓴,振聋发聩;不是老首长的大手笔,一般人哪里能写得出这样的文章?”
甄副参谋长原本想求刘干事帮着改改稿,今天一早却听刘干事来说出这些溢美之词,疑心这家伙耍滑头,在变着法儿巴结他。便拉下脸来,训诉刘干事,“小刘,我们革命队伍里,无论职位高低,都是人民的勤务员,都是革命的同志,要互想帮助、互相学习,不要把江湖习气,带到革命队伍里来,你小小年纪,革命的道路还很长,一定要端正自己的革命态度。”
刘干事原本想先夸赞几句,再谈谈个人的看法;不想兜头让甄副参谋长训诉了一通,弄了个大红脸,嘴唇木胀起来,话也说不流畅。平了平心气,才嗑嗑巴巴说道,“首长,你误会我了,刚才我说的,都是真话呀。首长这篇文章中的观点,代表了当前军中一批人的看法,只是碍于当前的形势,很多人都不敢讲出来。首长的这篇文章,恰好讲了别人所不敢讲的话。”
甄副参谋长心里一惊,便想知道就里。只是刚才批评刘干事的话有些重了,便觉得愧疚,换出笑脸,指着身边的椅子,让刘干事坐下,笑着说,“当真?你不是在糊弄我?”
“咳,我哪里敢呀!”刘干事也放下心来,挨着甄副参谋长坐下。
“那你给我说说,”甄副参谋长急着问,“这篇文章,究竟好在哪些里?你说细一点。”
刘干事得令,把这篇文章的概要,深入浅出地说了一遍。这一讲,甄副参谋长还真听懂了一点,却故意装出考验刘干事的样子,把自己现在不懂的几个问题,提了出来,让刘干事一一做了解释。
“刚才你说,军中大多数人,都有这种看法,却不敢讲,这是为什么?”停了一会儿,甄副参谋长又问。
“咳,首长不比我更清楚吗?”刘干事说,“现在中苏友好,结盟缔交,但凡有谁说出不利于中苏友好的话,就会受到追究。首长的这篇文章,标题就是《东北地区防务浅议》,东北地区,当前防务的重点在哪里?朝鲜?南朝鲜?日本?都不是!它们都构不成对我们的威胁,剩下的该是谁,那不是不言自喻吗?首长在这篇文章中,几次提到,现在东北地区防务层次不清,缺乏纵深;部分人被眼前的形势所蒙蔽,边境上的防务形同虚设;或者只是做做表面文章。这些话,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您指的是什么。特别是首长在文章中,提到的两句话:好战必亡,忘战必危。更是体现了我们这个民族的传统军事防御理念,对当前军中出现的一些盲目乐观的倾向,具有警钟的意义。”
甄副参谋长品出些文章的味道,沉思了一会儿,又问,“照你看来,这篇文章,怎么改,才能拿得出手?”
“不好改。”刘干事说,“首长在文章中,涉及到对结盟国家的防御问题,而这篇文章,离开了这个命题,也就没有意义了;而要不回避这个问题,势必要玩弄些文字游戏才成。”
听刘干事说了这话,甄副参谋长知道,这篇文章还有修改的余地,便求刘干事说,“小刘,你是咱们司令部的秀才,这事就交给你了,帮我改改,改好了,我请你喝酒。”
能替首长改稿子,刘干事哪里会不乐意,当下领了命,带着稿子回去修改。
改了几天,觉着差不了多了,誊写清楚,交给甄副参谋长。甄副参谋长再读这篇文章,果然语言圆滑了许多,意思也通畅易懂了。
甄副参谋长也不食言,晚上到食堂打来两个菜,又到街上买了瓶酒,请刘干事到自己宿舍喝酒。首长请自己喝酒,刘干事激动嗓眼儿发抖,借着酒兴,大谈了一通军事理论,又把文章里他填加的一些内容说了一遍,甄参谋长心里就有了底,问刘干事,“依刘干事看,这篇文章,到了什么水平?”
“这么说吧。”刘干事醉醺醺道,“和《防务观察》上的文章比,首长这篇文章,一点儿不比他们差,就是观点太尖锐了些,《防务观察》未必敢发。倒是《防务通讯》,能用这种稿子。”
“《防务通讯》是个什么报纸?”甄副参谋长问。
“不是报纸,”刘干事说,“《防务通讯》是《防务观察》办的一份内参,不公开发行,只发给师级以上单位。倒是作用不小,比《防务观察》还厉害呢,很多军委的决策,都是军委领导看了那上面的文章做出的。”
送走刘干事,甄副参谋长心里有些波动,心想这么好的文章,交到一个军校学员手里,未免可惜。再者说,这篇文章,几经修改,现在已经臻于完善,要是交还给那个学员,一旦他又乱涂乱改,加上些危险的言辞,将来惹出了乱子,又扯虎皮作大旗,说文章是经过甄副参谋长的修改,往自己头上扣屎盆子,岂不是没吃着羊肉,空惹了一身膻?这样一想,便坐起身来,开始给那学员写信。信中说:大作已拜读,甚感惊讶,不敢苟同。当此中苏友谊已成牢不可破、万古长青之势,大作中却屡现有损中苏友谊的言论。念你年幼,思想尚未成熟,谨在此忠告你,切不可再萌生此种危险的思想,更不宜将此种错误观念传播出去,这会对你的前途极为不利。出于对年轻人的爱护,你交来的文稿,我已给你销毁,日后不可再提,切记!
回信寄出,甄副参谋长又找来《防务通讯》,依据上面地址,将文稿署上自己的名字,寄了出去。
刘干事预估得不错,两个月后,《防务通讯》寄来一封信函,告知大作已刊用,随信寄上《防务通讯》一本。甄副参谋长打开杂志,看见目录中,自己的文章赫然其中,后面就是自己的大号。甄副参谋长一激动,忘乎所以,跑到刘干事宿舍,把杂志递给刘干事看。
又过了一天,稿费汇来了。取了稿费,甄副参谋长又请来刘干事喝酒。司令部里,无人不知甄副参谋长在《防务通讯》上发表了文章。一时间,甄副参谋长俨然成了司令部里的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