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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的他总觉得这是这帮传教士的美化之言,又或者是故意夸大其词,直到自己在这个时代切切实实的生活了将近二十年才真正到那些外国人说看所想都是那么的真实,从内心深处他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极好的时代,唯一缺陷的是他这个新任的首辅不知能不能有这个能力让这幅美好的画卷能更完美一些,更持久一些。
坐在他对面的陈循则没想那么多,这样的景象已经看了将近三十年,没什么新鲜感,要说唯一不同的地方在于百姓脸上的笑容,以及那些商人脚下的步伐,身上的衣衫鲜艳了些,而那些来自西洋各国的生意人神态要更安详了一些,不再是宣德八年初来时那副土豹子模样,让人哭笑不得不说,还十分的厌恶,如今的这帮西洋人经过大明圣人典籍的熏陶非但能说上一口的流利的官话,对于大明的风土人情也知之甚深,最最让他满意的是这帮西洋人都不是吝啬之人,自家的好东西也一股脑的全都带来了比如京城不少达官贵人夏日吃的凉瓜,这种果味甘苦的瓜果竟是一个宝贝,吃起来不咋样,可有一种“不传己苦与他物”的品质,就是与任何菜如鱼、肉等同炒同煮,绝不会把苦味传给对方,非但是京城的官员习惯,就是寻常百姓也喜欢吃,最难得可贵的是这东西好种植,解出来的果实还不少,所以寻常百姓家也吃得起,当然了除了吃食外,最重要的还是西洋的各种典籍,这些东西未必比得上咱们的四书五经,但其中也不乏一些好东西,比如天文仪器、数学用具、度量衡、医学用具、武备器械、生活用具、钟表这些咱们大明没有的东西,这些东西大明未必造得出来,只是不屑做而已,他们的骨子里还是沉浸在读书,科举,做官,而这些实实在在对百姓对朝廷有利的东西,却无人例会,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悲哀,身为读书人他当然知道其中的利害,所以这些年他对杨峥引用西洋人,通过这帮西洋商人将西洋的好东西引入大明是心生好感的,在他看来一个强大而繁荣的王朝,就该有大唐的气度才行。
店家老板是一对上了年纪的主妇,男人掌勺,女人做店家小二,京城的女人自不是乡下的女子可比,尽管只是一个平常的老妪也是有些见识的,见杨、陈二人年纪一大半,却又是一身读书人打扮,不免心生敬意,利索的送上了几盘小菜,一壶青酒便退了出。
菜烧的并不好,但胜在菜肴实在,所以平日里倒也有些人来。但多数是四处揽工的百姓和一些走街窜巷的商贩,似杨、陈这样的读书人少之又少,所以老板也不敢上前答话,更不敢上前陪酒。
杨峥与陈循也乐得清净,对此也没要求。况且两人也实在有些话儿要说,总不能堆着一个一无所知的百姓说不是。
没有吃菜,两人一人一杯酒下了肚子,脸上便升起了红润,也不知是酒汤的作用,还是气氛释然,两人开始纷纷收回了目光,心思仿佛也从某种神游之中被拉车了回来。
陈循叹了口气道:“本朝自洪武十五年太祖皇帝仿照宋朝制度,设置华盖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诸大学士打造了内阁到今日算起来也将近百年了,百年来经过无数的大臣努力,内阁的权势是一日一日比一日大,地位也是一日比一日高,到今日全国大大小小的奏章,甚至老百姓给皇帝提出的建议,都由通政使司汇总,司礼监呈报皇帝过目,再交到内阁,内阁负责草拟处理意见,再由司礼监把意见呈报皇上批准,最后由六科校对下发。内阁权势进一步增大,所以天下人才说内阁首辅是昔日的宰相,可细细想来从永乐年的解缙起,到你我这一任上,前前后后的人人数也差不多将近二十了吧,可谁敢说自己是真正的宰相呢?”
“三杨该算吧?”杨峥有一搭没一搭的道。
陈循一笑道,三杨虽然身居内阁,其头衔均以尚书为尊,所以六部承奉意旨,看着是有了,可你我都是局中人,这里头的分量最清楚不过了,咱们的大明的内阁首辅是有宰相的名儿,却无宰相的权.这一点就算三杨也不例外。”
“以你看怎么样的内阁首辅才算是宰相?”杨峥喝着酒汤吃着茴香豆缓缓问道。
陈循也丢了一颗茴香豆到自己的嘴里,慢慢咀嚼了一番也不知着急应答,待一口豆子全入了肚子才笑道:“这还用得着我说么,自古做宰相的那个不是上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内亲附百姓,使卿大夫各得任其职焉。”
杨峥一笑道:“这是前朝标准,到了本朝不是没有么,比起洪武爷时,内阁首辅已算是底线了,什么佐天子,理阴阳,顺四时;下遂万物之宜;外镇抚四夷诸侯,你想都不想要。”
陈循道:“我的那点才能自是做不了这些,不怕你笑话,我其实也没多大的野心,就是想学有所用罢了?至少对得起自己寒霜十年。”
“你这个想法那个没有,不信你去问问满朝文武百官,那个当初入朝的时候不是想着学有所用,可到头来如何、那些贪官、庸官也不是一开始就是贪官庸官,而是在理想被现实扑灭后,才一门心思的做贪官做庸官了。”杨峥眯着双眼,喝着酒汤一脸享受的道。
陈循道:“话虽如此,可天下毕竟是好官肯做事的官儿多不是,比如你就是一位了。”
“别,别别来这一套,我自己多大本事我心知肚明,充其量不过是不想辜负先帝的恩情而已,骨子里可没想做什么好事?“杨峥摆手道。
“你啊就别不承认,这些年你做的事儿我又不是没看到,不想做事你去什么安南,不想做是开海禁,不想做事你疏通吴淞江做什么,发展什么商业,还有北方的蒙古,翰林院,就连咱们的王爷你都没放过,便是今日,你依旧想做事否则也不会任由王振坏了祖宗规矩不闻不问吧?”陈循盯着杨峥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口吻好比一个洞悉一切的智者。
杨峥心头没由来的一动,要说前面的那些事儿也不算事儿,这十余年来早被京城的这帮说书的说了不下上千遍,他的那点英雄事迹,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堂堂的内阁次辅知道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并不奇怪,甚至可以说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但对于后面的一番话,还是让他惊的一身冷汗来,要知道纵容王振这点事情,他可是从先帝爷驾崩到正统八年,整整八年都在布局,为此他舍弃了杨士奇,杨荣,甚至百官对他的信任,就连王振本人都差点把他的毫无作为看成了是识时务,却不想自己隐藏了多年的秘密,竟被人给看出来了,让他如何不惊。
“陈大人说笑了吧,杨某对王振之举可不是放着不管是力不从心而已。”冷静下来的杨峥顺着口吻道,尽管心头早已惊起了千层浪,面上却是风平浪静。
陈循微微一笑,面对着杨峥灼热的目光,一仰头将杯中的酒汤一饮而尽,吧唧吧唧了嘴巴,道:“你啊也不必如此这么看着我,陈某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知道什么是国家大义,阉宦之祸,历汉唐宋相寻无已,然未有如今日王振之举,身为朝廷之臣,食君之禄,却做不到忠君之事说来惭愧?唯一能做的只能寄托他人了,大人得老杨大人举荐,一路仗着敢做敢为为朝廷立下不少功勋,先是安南,跟着是海上、商业、东南沿海、北方蒙古,很显然是从外而内,如今我大明四海升平,商业发达,唯独内患一日重过一日,以大人之才,不可能坐视不理,然而,从正统初年始,王振多行不法之事坏祖宗法度,如正统五年兵科给事中王永和弹劾掌锦衣卫事指挥马顺怙宠骄恣,欺罔不法。没有得到批复,大人当年可是正儿八经的兵部尚书,却对此事不闻不问,这本身就让人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