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垂着头下意识地闷声应了,林旭泪水顺着脸滑下来,肩头微微抽搐着,却不肯发出一点儿声音。
邱晨握住他的两个肩头,微微用着力,却不言语,好一会儿,听着林旭抽泣声渐止,这才松了手,拿过旁边矮几上的湿帕子来递给林旭,示意他擦脸,一边开口道:“之前不知林大人安葬之处,如今知道了,你看看要不要将他们迁回去?或者,另买一块地来安葬……”
林旭垂着头擦了脸,片刻,方才抬眼看向邱晨,却是缓慢而郑重地摇了摇头。
“大嫂,”微微一顿,似是寻摸着合适的说辞,片刻方道,“这些年,都是您如父如母一般照应我,供我读书、进学……这坟茔一事,兄弟再不能依赖大嫂了……嗯,既然已经到了今日,那就再让父兄族人们等上两年,等我考中入仕之后,再凭一己之力将他们迁回去……”
顿了一顿,林旭的目光转向西北方向,缓缓道:“不知是他们,还有那些埋骨在西北卫所的……”
邱晨应了一声:“林老太太跟你说过?”
林旭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邱晨的目光已经平静下来,他点点头道:“嗯,太太跟我说过,今儿呼延老先生也提过,就是羁押途中的,他也做了标记,也能找回来。”
“呼……”邱晨轻轻吐出一口气来,拍拍林旭的手道:“如此,也真是尽力了!”
“是的,”林旭重重地点点头,郑重道,“呼延老先生与我林家恩重如山,还有大嫂……大哥……”
邱晨柔柔一笑,唤丫头回来,重新换了热茶,示意林旭喝口茶润润喉,一边淡淡笑道:“你不用想这些……只管安心读书……”
林旭起身垂手应着,邱晨笑着起身,林旭连忙上前扶住大嫂,叔嫂二人一起离开湖心亭,一路到了玉兰阁下,林旭才将邱晨交给丫头婆子们搀扶着上楼去了。
虽已入秋,天气却仍旧很热,邱晨腆着大肚子,又格外地畏热,不过是从湖心亭回到玉兰阁满打满算百十步路的距离,她却出了一头一脸的汗,黏腻腻的,整个人都烦躁着难过起来。
重新要了温水,让旋冰舀着水给她做了个淋浴,邱晨重新起了改造沐浴设备的心思。
从净房里出来,就命人摆了文房四宝到临窗的榻几上,她开始俯首画简易的淋浴设备图纸。
秦铮走上玉兰阁,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妻子长身跪在榻上,微微垂首,手里捏着一只毛笔,神太专注地在画着什么……她的身后,窗户大开着,从秦铮这个角度刚刚好能够看到小径两侧的灯笼、花木朦胧,再远些的湖面上仍旧点点闪烁未曾熄灭的河灯。
湖面水波平静,无风无浪,用的河灯又都是做工精致用料好的,防水的性能也要好许多,这放下去快一个时辰了,竟还有许多没有洇湿沉没,蜡烛又没有燃尽没有吹熄,自然就仍旧亮着,只是慢慢地散开来,竟分不清满湖是灯火还是星光。
很美的画面,却因为妻子那大得吓人的肚子而让秦铮一阵心酸一阵担忧……
这才六个多月,离生产至少也还有两个半月,不敢说这两个半月一天天肚子再大下去,妻子如何负担……就说这两个半月每一天,其实都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他甚至不敢想,说不定那一瞬不小心……不说肚子里的孩子,就是妻子也称得上时时命悬一线的!
看妻子画的专注,他心疼又有些气恼,却又不忍心呵斥。
暗暗叹口气,加重了脚步走过去,却没想到邱晨画的太过专注,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还是站在旁边伺候着的月桂旋冰几个丫头出声请安,才将邱晨唤醒。
“哦……你回来了!”邱晨一提笔,微微惊讶着转回头,眼睛又一顺的茫然之后,随即透出一抹温暖恬淡的微笑来。
秦铮随手将外边的靛青暗花竹叶纹的长衣脱下,交给月桂拿下去,随即挥挥手,示意丫头们下去备水,他自己慢慢走到妻子身边,俯身问道:“画什么?晚上灯光昏暗,还是白天亮堂……唔,再画什么找我帮你画。”
邱晨也没往心上去,笑着点点头,脸上透出一抹兴奋来,指点着榻几上的图纸笑道:“我往浴桶里坐不下,让丫头们舀着水冲洗,突然想起这么个东西来。你来看……在屋顶装一个水箱,熟铜打制就好,这边用铜管连接,连接下边的井水……呜,加一个压水的机关,水箱里没了水,命人压上去即可……”
邱晨设计的不仅是淋浴器,还是利用太阳能的淋浴器。这个时代毕竟不是现代,各种配套设施难以到位的情况下,冬天洗澡还是盆浴更舒服。淋浴,也就夏天用用好了,正好跟太阳能的利用配套。
秦铮看着妻子兴致勃勃的样子,并没有多少欢喜,有的只是对妻子的怜惜和心疼。妻子沐浴定是非常不舒服了,不然怎么会想起弄这样一套东西来……不过,若是能够成功,能让妻子觉得舒适些也算值得了。
“唔,我知道了,”秦铮拥住妻子的肩头,将她手中的笔拿下来,放在笔架上,拥着妻子柔声道,“你已经写的很清楚了,拿出去是个制铜匠人也能看明白了。你就放心吧。来,伸开腿……你这是跪了多久了?膝盖都发青了?”
一边说着,秦铮一边将妻子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臂揽着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则微微用了力道给妻子揉着膝盖……邱晨身子沉重,坐不下,俯身就更难,几乎是只用两个膝盖着力,跪了虽然只有不到两刻钟,却也已经隐隐有些发青发紫的样子。秦正看得又是心疼又是担心又是气恼,说话的语气难免就有了几份怒意。
几个丫头备好了水正要进来禀报,听到秦铮的怒声立刻吓得噤若寒蝉,垂着手立在屏风后不敢上前来了。邱晨却并不在意,反而心里暖暖的,伸手主动揽住丈夫的脖子,将身子依靠在他身上,笑眯眯地享受着丈夫的揉捏,舒服地靠着男人坚实的胸膛,鼻端有她熟悉到近乎依赖的独属于这个男人的味道,目光随意放出去,穿过窗户,正好落在湖面点点灯火星光上,不由舒适地叹了口气,感叹着喃喃:“这样真好……”
秦铮的怒气倏地化了去,仿佛雪落烈火,瞬间变成水汽没了踪影。
紧了紧揽着妻子腰身的胳膊,微微放松了身体,让妻子依靠的更加舒适些,连替妻子揉捏膝盖的手劲儿也放轻了许多,秦铮也忍不住微微叹了口气,顺着妻子的目光看出去,看向夜色中,一湖星辰!
“唔……你喜欢这个,明儿让人做几盏灯船放到湖里,那样每到夜晚你就能看到了……嗯,若是喜欢,我们还能坐船到湖上去看,置身其中,相比又与此处看过去有些不同……”秦铮柔声说着,没有得到妻子的回应,他也没有在意,继续道,“如今,你身子沉重,不利于行,哪也去不了,我也知道你憋气……咱们再忍忍,不过还是有两个多月,等你生产完,出了月子,我就请旨带你出京,咱们沿着运河一路南下,我陪你去回安阳看看二老和哥嫂,再往南,过黄河、过淮水,一路到江南,差不多正是三月天,那个时候扬州的瘦西湖,杭州的西湖都是极美的……”
“三月鳜鱼肥,四月有太湖三白和惠山蜜桃,五月东魁的杨梅就该熟了……”静默半晌的邱晨突然插话,低低地宛如呓语。
秦铮失笑着,从胸腔里发出一串轻笑来,点着头道:“呵呵,好,好,就依你,咱们在那边也有个庄子,就在那里住着,想去哪里坐了船就去……”
“你去过?”邱晨困得有些睁不开眼了,却被秦铮描述的那美好勾引的不舍得入睡,迷迷糊糊还能提出自己的疑问。
秦铮怅然起来,轻轻叹了口气道:“没有。都是小时候听母亲说的……母亲的外家在苏州,她小时候去外家住过几回,对烟雨江南的种种一直怀念不已……当时,我就想,等我大了,就带母亲去江南住着,陪着她四下里游玩,她愿意去哪里就去哪里……就如她说的,乘一艘船,悠悠然就上了路,永远是不疾不徐,安静恬然……”
不知是不是陷入了对母亲的怀念,秦铮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隐没到了一片遗憾惋惜之中去了。
邱晨也没有再出声,只是依偎着秦铮,安安静静的,连呼吸都又细又轻,却有均匀平和……这匀细的呼吸,还有互相感知到的清晰的心跳,让秦铮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回了神,他的目光再看湖面,湖面上的点点灯光又熄灭了不少,剩下的一些,火光也黯淡了许多,明明灭灭的似乎随时都要熄灭了。秦铮低声道:“今儿的河灯熄了就熄了,明儿一早就让人去湖里打上木桩,支上几十盏琉璃灯去!”
顿了一下,没听到妻子的回应,秦铮又问:“你说,做成什么样式的好?荷花灯太过一般……其他的在水里又有些不合宜……你说说……”
说着话,秦铮低头看向妻子,然后,絮絮的声音戛然而止,片刻化成了一声轻笑。
妻子依偎在他怀里,竟然睡熟了,一脸宁静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