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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国公府,各个地方都发生着自己的事情。
在那锦湖园之外必经的一条路上,帮闲躲在角落远远的看着一群仆妇婢女簇拥着一个浑身上下还湿哒哒滴水的小女孩往后快步离去。
看到这一幕,他本该要放下心来的。
但这一时,他的脸色却有点苍白,心里只有一个“要糟”的念头:
虽然远远看上去还算相近,但那背影身量偏高,身材却消瘦,这走过去的绝不是他曾经自远处仔细看过的国公府五小姐……
是谁?
是不是有人看破了我们的计划,打算来一场将计就计?
这事不可以再执行下去了!
帮闲不敢多留,等面前那一拨人走了之后,就飞快地自自己藏身之处出来,一路在国公府中左拐右绕,等到了徐善知的院子外却并不立刻进去,而是藏身角落,自怀中取出一支响炮来,对着天空正要放出,就觉后颈一重,恍惚间只有声音在后头说:
“我知道这种东西,那是穿云小箭,专门用于厂卫里不认识之人彼此间的联络……”
帮闲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消散,待要撑着朝后看上一眼的时候,那自后头传来的声音又咦道:“没晕?”
话音才落下,帮闲只觉得第二道重击又打在自己的脖颈间,这一次,他坚持不住,干脆利落地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光线这时才照到他的身后。
只见两个家丁打扮、看上去也不太大的年轻人自他背后走出来。如果徐善然在这里,一定能发现这两个人颇为面熟,正是她曾经在老国公营地中看见的五十四人中的两个。
站在左边的那一个用脚踢了踢倒在地上的帮闲,一开口出声,就叫人明白了刚才说话的正是他:“都拿出穿云小箭了,我看他也是收到消息才出手的,只怕还不知道给自己消息的到底是谁。”
“总之先带回去叫老公爷看看吧。”右边始终不怎么出声的人说。
左边的点点头,弯腰扛起了这地上的人,同时朝里头看上一眼,悄声问:“里头歌舞升平啊,小二爷是在?”
“酩酊大醉。”右边的人惜字如金。
左边的人便纠结说:“那这府里到底是谁在一手布置啊……”
这一手布置的人此刻正一路朝前小跑,待见到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影后,难得毫无风仪的张开双手向前一跳,笑着大叫道:“三舅舅!”
“哎呦!”这和一众人走进来的何府三老爷还穿着一身戎装呢,他见着小小的女孩子还隔得老远的就跳起来往自己身上扑,忙上前几步,抓着女孩的两只胳膊向上用力举了一下,“善善有没有想舅舅啊?”
“很想!”徐善然毫不迟疑地大声回答。
何三老爷便爽朗的笑起来,同徐善然身后的何氏笑道:“一段时间不见,这孩子开朗好多了!”说着自怀中一掏,就掏出一把镶着各种宝石特别华丽的蛇形匕首,对徐善然哄到:“善姐儿看看这个好看吗?是焉支公主心爱的东西呢,舅舅送给善姐儿好不好?”
徐佩东这回还真在旁边了,这夫妇两见那匕首上恍惚着还有点血色的模样,俱都有些头皮发麻,徐佩东心忖着这种杀气太重的东西可不能给自己女儿用,别说是什么公主的,就是酋长的也不行,咳嗽一声便要上前说话。
但这时候,被何三老爷抱着的徐善然已经笑着将东西接过了,还不忘夸赞自己舅舅一声:“舅舅送的东西都好特别!”
何三老爷顿时心花怒放,一时只觉得自己出去这一趟回来,外甥女儿也不知贴心了多少倍,便一路都不舍得撤手,就这样抱着小女孩和自己的妹妹与妹夫直往里走,等差不多的到了那厅堂之中,他问徐善然:“善姐儿有没有什么想问舅舅的?”
徐善然笑道:“舅舅在边关的时候过得可好?我听说那边的人都很有趣,舅舅什么时候跟我说说?”
何三老爷又是一阵大笑,旋即笑骂说:“小鬼灵精!”
这短短对话外人听不出什么,可这一对甥舅却心知肚明:徐善然前一段时间曾经写了一封信向何三老爷要了一份礼物。何三老爷刚才故意拿出别的东西,就是想看看徐善然会不会沉不住气,结果自然没能试出来,因此才有那句‘鬼灵精’一说。
但是何三老爷对这个外甥女也是真的上心,自接到了信之后就惦记着,现在也就拍拍徐善然的脑袋说:“你想的舅舅可没有忘,舅舅和你爹娘说话去,你跟着何守叔叔,叫叔叔带你去拿。”
“好。”徐善然应道,又给了何三老爷一个灿烂的笑容。
何三老爷这才与徐佩东夫妻进屋坐下,坐下之后还不由说:“善姐儿真是越大越可爱了,也不知以后要被哪家的混小子讨去。”
这外表粗犷实则心中细腻的武人已经看出徐佩东夫妻今日大办这生辰那点隐晦的意思了。
到底八字还没有一撇,就是何氏有了中意的人也不好直说,只笑着扯开话题,又埋怨自家哥哥:“三哥你回来就回来,还带什么东西?别把小小的孩子都给惯坏了。”
“感情之前写信跟我说女儿越来越贴心的人不是你了?”何三老爷笑道,“几件东西怎么就能惯坏孩子了?就那匕首,要不是看着还有点趣味,别人用过的东西我都不爱带给好外甥女呢。”
徐佩东夫妻此时俱都心想:你也知道那匕首不好带给女孩子家啊……
不过他们心忖着反正徐善然从未对舞刀弄枪表现出兴致来,也不一定真喜欢这个,只怕往后是要压箱子的,也就没多说什么,只将这话扯过,说着说着便又说道了何三老爷院中的人上头。
何三老爷自丧妻之后都小十年了,虽说从不缺女人,但从没有想过要再娶妻生子,闻言便哂道:“怎么我回回回来你们回回要说这个,那再醮之妇还是初嫁从父再嫁从己呢,我一个大男人还不能决定我自己要不要讨老婆了?”
其实也不止何三老爷心烦,每回说道这个,何氏也要被自己三哥气得说不出话来,她说:“三哥,你年纪也不小了,再没有孩子,以后可怎么办?”
“你是说我会有个三长两短?那你们不是还在吗?再说我们这种家庭还缺伺候的仆役?又不是要生个儿子来养老。”何三老爷特别波澜不惊,“如果是我拼下来的那些财产,就更简单了,就分给大哥二哥和你的孩子不就好了?我还担心有点不够分呢。”
何氏真气了个倒仰,说:“大哥二哥我不去说。善姐儿还要你的银子?你就是真不想要老婆,也不是没有儿子——”
不想何三老爷听到这里,面色就是一冷:“我有什么?你去我府中看看,再去族中翻翻族谱,看看我有什么?”
何氏说不出话来。
徐佩东忙打圆场,他素日对于何氏的几个兄长都十分尊重,此刻也是站起来敬了三舅兄一杯酒,又婉转地替妻子赔了不是。
何三老爷便缓了缓面色,又恢复之前的无赖样:“反正我早早就想好了,几个孩子这么可爱,我高兴给他们东西。”
何氏只不言语,想着那同样乖巧恭敬的宁舞鹤,又看着面前的何三老爷,千言万语也只能化作一声压在心底的无奈叹息。
不说厅堂之中的几个大人到底如何说话。
此刻的徐善然已经跟着何守见着了自己之前向何三老爷要求的礼物:一共四个最有那相人、潜行本事的军中探马,至少要有一个非常熟悉京中人事,懂得那些官家里头隐私勾当的。
这四个人此刻正站在徐善然面前,不说心里想些什么,至少面上都一片恭敬。
徐善然的目光在他们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到何守身上。
何守是个貌不惊人的四十岁男子,是何三老爷用了许久的亲信,他高高壮壮的,此刻正蹲着与徐善然笑说:“以后何叔叔带着他们跟在五姑娘身旁,陪五姑娘玩耍好不好?”
徐善然听得这句话,倒是真正一愣:她要找有那潜行本事的四个人一时也是无奈之举,再加上此刻她年纪又小这几人又是军中出来的,只怕还要花上几手才能真正收服……没想到何三老爷不止不问她要这些人干什么,连身旁十分得用的亲信都一同送给她了。
这一步或许是担忧她带着人做糊涂事,但何尝不是长辈的一片拳拳爱心?
而且这样一来,确实省却了她非常多的功夫。
徐善然目光轻闪,已经有了主意。她只说让那四人先下去,却留下了何守在身旁。
何守一开始还极为淡定,心想自家将军让自己过来,一是怕姑娘伤了自己,二是怕姑娘伤了别人,待会不管什么事,他帮着既叫姑娘满意,又得分寸便是……不想念头还没真正转完呢,徐善然的一句话就叫他大惊失色!
只听徐善然说:“我知晓何叔叔十分忠心于三舅舅,一直替三舅舅的子嗣操心,实不相瞒,我母亲已经见着了三舅舅的长子。”
“五姑娘……”何守一时惊疑不定,不知道对方要说什么。
徐善然却笑起来,转了个话题:“我这里确实有些事情,我最近要查一道消息,须得有那梁上客往牢中走上一趟,这活计不轻省,只怕还有些性命的干碍,你须得有个准备了。”
“这、这……”何守一时真的说不利索话,面前的小姑娘一开头就说中了他的心病,跟着第二句话却叫他们执行那险要的任务,这话从何三老爷或者徐佩东嘴巴里说出来都没有什么,甚至要是面前的孩子换个性别,也不这么叫人震惊,可偏偏——
徐善然又说:“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吩咐的事情只消做完就好,其他的你们大可自己决定。”她又说,“他现在叫宁舞鹤,你们去京中苦工的聚集地打听一下,多半就知道人在哪里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惊得太厉害,这何守居然主动问:“那姑娘说的事情——”
徐善然说:“晚间就给你们消息了。”
何守揣着心事答应一声,见徐善然没有其他再要吩咐的,便向外走去,走到一半忽听徐善然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如果你们找宁舞鹤的事情被三舅舅发现了……”
何守忙回头说:“我们一定一力承担,不和姑娘扯上半点关系!”
徐善然失笑,待对方说完,才补完自己的半句后:“何叔叔不必如此,这本来就是母亲他们该着急的事情。若是被发现了,你们一力推到我身上就好了。”
偌大的男人听见这句也羞得满脸通红,不敢再呆,忙拱手告退。
绿鹦这时候悄声和徐善然说:“姑娘,这位会不会回去就把事情告诉三舅老爷?”
徐善然微微笑道:“不会的,只怕他出去查清了宁舞鹤的消息,为了宁舞鹤,还要替我瞒着一二。”说罢悠悠道,“到底是斩不断的血脉相承啊。”
绿鹦对于这点十分赞同,时下不止男人有这样传宗接代的想法,妻子为夫,女儿为父,也是极肯牺牲的,便说:“就怕他们日后心思全在那宁舞鹤身上……”
徐善然笑道:“不过是短时间的权宜之计罢了。我难道还要与他争这点东西?”
周姨娘一直在小佛堂里敲木鱼。
咚咚的声音里,那些外头的喧闹声似乎都自她身周抽离,飘飘渺渺变成了天边的仙音。
这院子里的气氛自那声“姑娘落水”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了。
之前呆在院中的胭脂在一个小丫头进来说了两句话之后就神色匆匆地与那小丫头离开了,还剩余在这里的几个人似乎也有些人心浮动,她隐隐约约地听见了那个‘五’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