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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宗仁大概是早就猜到了我会这么问,所以当我话音刚落的时候,他非常不耐烦的对我说,不关你的事。我和胡宗仁之间虽然常常发生争执,甚至常常打架,但是每次都会有一定理由,或许理由听上去一般会比较蠢或者搞笑,但起码一定会有。但是这次胡宗仁却显得有些反常了,他似乎是很反感我问出这个问题,而从他的态度来看,他是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的,只是不愿意和我说。
我知道如果此刻我硬逼他说的话,效果肯定是适得其反,加上手里还有案子没有办完,所以我放平了语气对胡宗仁说,那好吧,等你什么时候想说了,我再问你。胡宗仁没有回答,只是把目光转移到了床上的那个男人身上。他开始问我,刚才他的那些对话你都听到了吧,其实事情就这么简单而已,咱们赶紧驱逐了,赶紧收工吧。我摇摇头说,那还不行,我们现在只是知道鬼魂和这个男人之间的一个非常勉强的联系,如果因为这样就要被鬼上身,那咱们谁都不是安全的。我笃定的说,肯定不是这么简单。
于是我让胡宗仁坐在一边,告诉他剩下的就交给我行了,反正最困难的部分你已经做了,鬼魂都给关住了,套话我可比你在行。胡宗仁点点头,背靠着墙坐在地板上,好像很累的看着我们。我又对那个女人说,请你理解我们现在做的都是为了帮助你的丈夫,所以待会如果有什么超过你的理解范围的事情的话,请你不要惊慌,更不要来阻拦,你看看你男人现在这个样子,最差也不过如此了,你还有什么好顾虑的。
也许是我的一番破罐子破摔的言论,女人似乎觉得我说得挺有道理的。于是我坐到床边,试探着头去看了看这个男人的表情。他深深的低着头,但是眼仁却开始尽量朝着上翻起,这让我从我的角度去看他,就好像是在瞪我一样,看样子这个鬼魂在人体里经历过刚才胡宗仁的一番摧残后,还是懂得控制眼珠的。于是我坐正了身子,对着他念了一段安魂咒,这段安魂咒是我最早开始学艺的时候,师傅教给我的最早的一批手艺。而安魂咒其实是各家各派都有的,改变的只是话语的方式,而并非本质。在我念完安魂咒之后,我察觉到男人的眼睛开始微微的闭合,到达了一个半眯着眼的状态,若不是那依然还在上翻的眼仁,我会觉得它此刻非常放松。
我开始用温和的方式问话,我和这个男人之间在接下来的接近半个小时的时间里,几乎都是一问一答的方式,不过有些问题我问出来他却没有回答。和他对谈完了以后,虽然还有一些我不能明白的疑惑,但是我基本弄清楚了这个鬼魂的身世。
他生于50年代,在那个年代出生的人大多刚刚赶上了解放后一派热火朝天的岁月,不过因为种种天灾人祸的关系,他从小就过得不算太好。家里有兄弟,但是自己父母对兄弟的喜爱远远多过自己,这也让他从小就在别的孩子面前觉得自卑。小学念完后,就不在念书了,帮着父母在家里种地,这是说得好听一点,实际上是把念书的机会让给了自己的兄弟。到了80年代的时候,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但是由于家里条件不好,能够愿意和他一起结婚过日子的女人,要么是长得不好看的,要么就是家境比他还差的,这件事让从小就自卑的他变得更是介怀,于是离开了家,去了省城打工,几年下来,积攒了一些钱,高高兴兴的回了老家,修房子,也娶到了一个老婆。老婆是自己在城里打工的时候认识的,他觉得最可贵的是,老婆并非他的老家人,而是因为得知自己要回老家的时候,义不容辞的放下了城里的工作,跟他一起回了农村。
随着孩子的出生,两人的经济压力变大,于是夫妻俩把自己家的一楼改装成了一个商业门面,进了一些副食和杂货,做起了小生意。他们家的位置恰好又比较临街,所以他家的小店对于很多过上过下以及附近的村民来说,算是很受欢迎的。于是他们夫妻俩白天的时候就其中一个人到自家的地里种地,另一个人开店做生意,日子虽然算不上是特别富裕,几年下来,很快也算是当地村子里日子过得比较好的一家了。而且在我问话的时候,它一度出现了得意的口吻,说自己还是那条街上第一个买得起三轮摩托车的人。
不过好日子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由于从小父母就不怎么偏爱自己,自己长大后虽然想起来的时候觉得还是有点不快,但是随着人的成熟,觉得不管怎么样毕竟是父母,农村人对于尊老养老是非常注重的,所以当时他回到老家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不管小时候父母对自己怎么样,以后他们老了,自己还是会尽心尽力的去照顾。不过在他们夫妻俩孩子不到5岁的时候,自己的父母却相继因病去世了。
原本家里父母是有房子,也有土地的,他心想人早晚都得死,这既然人死了,那么就把父母的房产和土地,自己和兄弟一起分开经营吧,也算作是父母留给子女的一份财产,可是当他去找自己兄弟谈论这件事的时候,他兄弟却拿出一张揉的有些旧的纸,上边按着几个手印,自己仔细一看才知道,这其实是父母早就已经写好的遗嘱。
他告诉我说,虽然不知道这份遗嘱是在什么时候写的,是不是父母自己自愿写的,他说这些都不重要,因为父母在自己的遗嘱上,把所有的财产,包括土地,和当时这个男人已经修好了房子的地,都统统指定继承给了这个男人的兄弟。男人说,其实给不给自己真的无所谓,自己一辈子勤勤恳恳的打拼,其实并不是为了图父母什么,只不过当父母的遗嘱上丝毫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东西,甚至连提都没提到自己的名字,就跟他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一样的时候,他的心里还是很心酸的。
由于自己修的房子是早年按照人头划分的土地,而自己的户口又是和爹妈在一起的,如今爹妈把全部财产都给了自己兄弟,那就意味着自己现在的房子也属于兄弟的私人财产了。他告诉我,两兄弟从小就似乎尊卑有别,毕竟父母更加疼爱的是他,所以兄弟俩之间的感情也不算很好,甚至还比不上那些邻居。兄弟有些游手好闲,没有正当职业,父母的遗产就成了他今后唯一的资本。男人说,自己家里还有些积蓄,夫妻俩靠做点小生意还能够过日子,所以自己也不愿意去跟兄弟争夺财产,于是他跟自己兄弟说,爹妈的东西既然都是你的了,但是那栋房子是我自己修的,你能不能让我继续住下去。
他的兄弟也并不是完全不讲道理的人,他也知道父母的不公,也知道如果哥哥离开了这个房子,日子肯定是一落千丈,所以弟弟就把属于哥哥房子的那一部分给划了出来,分给了哥哥,接着没过多久,他就变卖了父母的老屋和土地,带着换来的钱,去了外地,谁也不知道去了哪儿,在那以后就从此没再联系过。
男人心想这人走了吧,那就算了,自己还好留下了房子和小店,虽然没有土地可种了,但是小店的生意还是能够维持一家人的生计。日子慢慢就到了儿子长大,念完了高中,考试落榜了,于是碰巧那个时候部队开始征兵,自己还花了点钱把儿子送到了湖北省一个并不算特别严苛的部队里,而恰逢那个时候,村子里面临开发,近郊的农村要被纳入城市范围,他所在的位置,也在拆迁范围内。
原本拆迁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并非不是一件好事,而且政府承诺会赔钱还赔房子,不光如此,从签字开始每个月还能够领到一笔安置费,用来在外边租房子,按理说还是不算亏待人了,不过却在开发商带着人来找他们签字的时候,发生了争执。
男人告诉我,争执的起因,就是因为他家门前的那颗梧桐树。他说他从小到大,快乐的回忆并不多,自己小时候每当心烦,就会爬到这棵树上坐着发呆,自己有心事,没朋友,无法去倾诉的时候,也会对着树上的树洞讲,所以他几乎是把这棵树当成自己唯一的伙伴。本来那天他得知开发商要来签字的时候,还专门走到树边,把嘴凑到树洞里跟树说,我今天就签字了,很快就要搬走了,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够回来看你了。但是就在签字的当天,开发商的人却在树上用白色的石膏,画了一个圆圈一个×。
男人就问来要签字的人说这是什么意思,对方说这棵树马上就要被砍掉了。虽然有点不接受这个事实,但是男人心想既然地都被别人给征了,自己还有什么好说的,正当要准备签字的时候,他放下笔,说让那些人等自己一下,于是他又走到树跟前,跟树说最后几句话。
我问他,你跟树说了什么了,他摇摇头不回答,说那是他的秘密。我也就没再追问,但是自己跟树说话的动作让开发商的人看见了,于是就有人略微的嘲讽了他几句。作为一个从小就自卑的人来说,对于别人的嘲讽是非常敏感的,很快双方就发生了争执,他一赌气,把笔一摔,把签字本一撕,说到,老子不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