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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为小皇帝的日讲官?
沈瑞心下一哂,以沈瑾年纪与才学,得此机会,便是不能全然对寿哥胃口,这天子近臣的履历亦能让其身价倍增,于仕途极有助益。
张家果然好谋算,也肯为这未来女婿铺路。
见寿哥目光炯炯望着自己,沈瑞微微一愣,转而又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寿哥这是什么心态,这是要看自己咬牙切齿恨着这个处处强过自己的庶兄,还是看自己有没有胸襟肚量?
沈瑞回以一个和煦的笑容,只道:“皇上圣明。”
寿哥扬了扬眉,上下打量了沈瑞一番,又慢悠悠道:“关于小沈状元,沈瑞,你可以有什么话要禀与朕知道的吗?”
沈瑞毫不避讳,直视寿哥,言辞恳切道:“我这族兄,自幼聪颖过人,功课是十分扎实的,为皇上敷陈经史,答皇上所咨,想来他是能胜任的。”
“如此。”寿哥故作老成的点了点头。
又瞅了沈瑞两眼,见沈瑞满脸诚挚,他忽然一笑,继续慢悠悠道:“不过,现下已暑热,又有大婚诸事,朕已命停了经筵,等秋凉后再说。”
沈瑞呆了一呆,见张会在寿哥身后冲他挤眉弄眼,他也忍不住好笑起来,看来,寿宁侯这算盘是打空了,遇上这样一个小皇帝,想来张家也头疼得紧。
这等秋凉,又不知道等到什么时候去。
好似,正德二年豹房落成,这位就搬去了西苑,这经筵还有没有再开过?
沈瑞这边忍不住算了算以刘忠的速度,西苑几时能建成,那边寿哥已经清了清嗓子,他的注意力立刻又集中回去。
寿哥在屋里踱步,道:“朕此来,是与你们商议,辽东之事。”
沈瑞目光又落在张会身上,辽东的事情……先前不是已经说过,莫非又出了什么事儿?
张会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也是不知。
听得寿哥道:“兵部言辽东镇巡官招募军士,凡幕过二百名以上者赏纻丝四表里,百名以上者半之,百名以下者又半之。若为首者愿统所幕协同操守,遇警从征有功,则如例升赏以酬其劳……”
沈瑞听着频频点头,见寿哥望过来,似是等他发言,他便道:“我听闻辽东民风彪悍,多义勇之士,若能纳入军中,也是好事一桩。”
寿哥嘴角一垂,道:“好事是好事,就是现下国库空虚。”
沈瑞一噎,有些无奈的垂了眼。
张会则连忙表忠心道:“皇上可是要在辽东产业中……”
寿哥摆手道:“不是。朕不能总拿自己赚的银子来贴补。”他说着一指张会,道:“英国公张懋曾上书言冗费事,提及屯田被侵占、山坡湖泽渔牧被豪强收利等诸事,前阵子又出了朱秀那厮的诸恶行。”
他脸上现出厌恶,发狠道:“辽东这块地方,朕要让人一寸寸的清查,那些没王法的东西侵占的,统统都要给朕吐出来。”
张会心知祖父折子里都写了什么,不过是整顿九边冗费军务,只怕真正触动了皇上的,仍是盐引的事。
现下国库空虚,今年又赶上处处灾荒,到处是用钱的地方。
前儿巡抚山西都御史何钧还奏地方灾重,岁用不给,请山西纳银者留本处,又请河东运司贸易盐五十一万一千五百引。
而户部那边和外戚张家、周家十七万两盐引官司还没打明白。
韩文是绝不松口给外戚一星半点盐引的,知道弹劾不动外戚,韩文就抓住为周家办事的商人谭景清等不放,劾其桀黠强悍,敢行欺罔,想将其下狱问罪。
周家于选妃事上输了一头,没能再出一个周姓妃子,却不知道为什么非但没有收敛,反而越发光棍起来,张口闭口先帝许的盐引,咬住了便根本不肯松口。
而张家这边是眼瞅着就要再出一位皇后的架势,如今还兴冲冲出银子修了坤宁宫。他们既然银子出的爽快,想来小皇帝这边也是不好再给一棒子驳了盐引的。
不从盐引上出,总要换个地方找钱。
张会在京中上等圈子里久了,对朝中大佬们在各地的势力颇有了解,辽东这块地方虽也不是和京中就一点儿牵扯没有了,但总归要比旁处牵扯少上许多,寿哥也能放开手脚做些动作。
寿哥那边道:“朕升了大理寺右少卿邓璋为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辽东地方兼赞理军务。”
沈瑞微微凝眉,这一位邓璋便是当初在京三司会审通倭案的大理寺方要员。
因大理寺卿杨镇乃是沈家女婿,虽发妻沈氏早亡,但两家关系依旧十分亲厚,遇到沈家的案子,杨镇自然要避嫌。
不单不去审理案件,连沈家的门也不登,以免落了小人口实,便是案子判决后,足两个来月,事情淡了,杨镇的续弦夫人才能光明正大的来沈府看望徐氏。
而当初寿哥点了邓璋主审,同当初点王守仁当钦差一个道理,盖因这邓璋与杨镇这上司关系也颇为亲近,自然而然会倾向于沈家。
这场通倭官司,没干系的杨镇都要避嫌几个月,作为主审的邓璋,沈家更不好去拜访,便是案子了结到现在已小半年了,沈家仍不好直接登门致谢,便是有些礼物也是请杨镇代为转达的。
邓璋与沈家这般关系,寿哥放他去辽东,既是为沈陆张赵四家合伙的这买卖置一尊保护神,同样怕也是要差遣沈家人为邓璋所用——且邓璋素有清廉刚直的名声,用他,足可见皇上清查辽东的决心。
沈瑞微微欠身,“请皇上吩咐。”
寿哥满意的点头道:“军务这边,有赵弘沛联络马家,各个地方守将都挪动挪动,也好整顿军务。屯田这边朕也让张永那边使岑章汇同邓璋仔细查清,只这清查田亩既要些积年老吏,也要有懂数算懂盘账的账房。”
沈瑞会意,道:“沈家倒有些可用的人,此外陆家常跑辽东的生意,也应熟悉当地情况。”
寿哥想了想,道:“那个天梁子真人的女婿……”
沈瑞道:“那一位行二十七,也是个懂生意的行家,如今管着陆家京里的些许买卖,皇上可是要调他过去?”
寿哥笑眯眯道:“你瞧他可担得大任?”
沈瑞笑道:“有邓大人、岑大人抓总,所缺不过一个前后跑腿的,二十七郎为人机敏,又常管商事,办这差事当是没问题的。”他顿了顿,又郑重道:“何况,他家深受皇恩,二十七郎必然忠心办差。”
接着表示:“家母原就与陆家娘子说得来,二十七郎若外出办差,她母女二人独在家也让二十七郎挂念,家母定会请了陆家母女过来府上相伴。”
老丈人在皇上西苑的道观里,老婆孩子在沈家,陆二十七郎忠心可靠是没问题了。
寿哥如今看重的也就是这份可靠了,因而含笑点头:“那便叫这陆二十七去吧。差事办得好了,总要赏他个出身。”
沈瑞忙代陆二十七郎领旨谢恩。
寿哥解决了这件事,舒舒服服在沈瑞庄上游玩一番,晌午吃了一顿“榆钱儿宴”,又打包了榆钱儿糕回去孝敬太皇太后。
寿哥走后两日,果然辽东地面上变动不小。
罢分守开原参将都指挥崔鉴,命辽东都司都指挥佥事耿贤充右参将分守开原地方,命辽东定辽中卫纳粟都指挥同知孙振守备宁远等处地方。
随后,义州马家人果然也被提拔。
义州马家原也有风云人物的,先祖马云,原合肥人,洪武年间任龙虎将军、都督府都督、镇守辽东,马家自此在辽东扎根。
如今马家的当家人,是马云的四世孙马深,弘治年间任义州卫备御都指挥佥事。
然弘治十七年,虏入辽东义州境杀掠,当时的分守参将正是如今的镇守辽东总兵官署都督佥事韩辅,韩辅拥兵不出,马深与另一备御都指挥佥事李雄又有嫌隙,不免抗虏不利,义州人口牲畜被杀被掳不计。
当时弘治皇帝震怒,韩辅上本自辩说是守土有责,当死守防区以免有失,且以马李兵力足以应对,是马李二人指挥有误云云。
而马深、李雄兵败,如何还敢上书指责上官不救,便被巡按监察御史弹劾,几拟边远充军。
还是武靖伯赵家从中斡旋,辽东都司亦有人进言称,马深功实多,李雄亦有功,俱可赎罪。
弘治皇帝方下旨准马深以功赎罪,而李雄降一级。
马家也是因此和韩家梁子结得深了。
武靖伯夫人的堂妹嫁入马家,嫁给了马深一母同胞的嫡亲弟弟马浚。这马浚如今只在马深麾下听命,是个正五品的副千户。
此次马家兄弟齐齐官升两级,马深升了辽东都司都指挥佥事,正三品,而马浚则接了兄长的差事升为卫都指挥佥事,正四品。
这次不止赵弘沛来了祥安庄上,武靖伯世子、赵弘沛长兄赵弘泽也一同来了,兄弟二人同沈瑞、张会并陆二十七郎仔细计议一番,即日陆二十七郎便启程奔赴辽东。
同样这边陆家下人也往山东送了信回去,陆十六郎早就回了山东布置,陆二十七郎这又去了辽东,陆家在京中无人,是仍要调人过来的。
张青柏也受徐氏所邀,带着女儿再次住进了沈家。
老父入了贵人眼,夫君又得了天大的好差事,更可能白身变官身,张青柏只觉得这天上的馅饼一只只砸下来,直砸得她如在梦中。
她却是个实诚的,最讲知恩图报,既留在沈家,便是一门心思讨徐氏欢喜。
徐氏身边义女何氏虽也常带着小楠哥来承欢膝下,然何氏自家抚恤银子置了产业要打理,还帮着打理沈府诸事,守孝中外面应酬不多,可偌大府邸,府内庶务也是不少,何氏日渐颇为忙碌,而小楠哥又在启蒙中,每日里也有半天要念书。
张青柏母女就填补了这个空缺,她女儿妞妞如今四岁,生得白白净净,又是随了母亲的性子,丝毫不认生,奶声奶气的可爱至极,又是皮实不娇气,便是磕碰着了,也不哭鼻子。
遂只要她一过来,徐氏是打心眼里欢喜。
张青柏又请徐氏给孩子起个名字。陆家二十七郎这一代从“山”旁,二十七郎名崇,字文义,下一代则从“水”旁,妞妞恰生在壬戌年,乃是大海水命,徐氏便给妞妞起名滔滔。
起了名字,就好似和这孩子关系又近一层,此后但凡有小滔滔陪着吃饭,徐氏都能多添一碗。
张青柏亦常往祥安庄上跑,给杨恬解闷儿,教着杨恬练气的功夫,顺带也帮着杨恬调教小丫鬟武艺。
有了张青柏,祥安庄上也是欢声笑语不断。
日子就这样缓慢的滑向六月。
*
六月初八,高文虎成亲。
沈瑞因有孝而不能过去,却也事先就遣长寿去送了贺仪。
高文虎只是一个锦衣卫总旗身份,婚礼上没有什么重量级人物出现,寿哥便不怕被认出,微服私访参加了婚礼,玩得不亦乐乎,末了还颇为遗憾的表示,可惜了张会婚礼上朝中重臣会去,他不好参加了。
张会忙不迭的谢恩,便是皇上不能过去,有这个心,也是莫大的恩宠。
高文虎婚后携妻子李氏来祥安庄拜访沈瑞杨恬。
那李氏不过市井人家出身,虽也帮着家里照看些生意,到底是小家碧玉,往高门中来不免束手束脚,全然没有高文虎当初初登尚书府门的坦然。她只怯怯的不太敢说话,同杨恬也不很谈得来。
高文虎则与沈瑞一如既往的亲近,又见了大个子董大牛,倒是对其十分感兴趣。
董大牛这阵子在庄子上吃得饱穿得好,没人打骂叫他干活,亲娘在未来当家奶奶年前得脸,也没人敢欺负取笑于他,又有人教拳脚功夫,他便比先前更有精气神了。
他说是憨傻,也是心眼实的要命,长寿现下是他师父,长寿每教他一招拳脚,便让他练上二三十遍,他也不识数数,就那反反复复不折不扣的练下去,直到长寿这师父喊停为止。虽然学习进度慢,但学得格外扎实,每一拳都极有力道。
高文虎与他过了两招,也笑说这兄弟实是大力,还向沈瑞举荐了一位功夫极俊的锦衣卫同僚邹峰。
这邹峰是高文虎麾下一个普通锦衣卫,虽世袭锦衣卫,但家中父祖都不善钻营,空有家传的好武艺却一直不得晋升,他家境实不甚好,又生养了六个儿女,俸禄之外只得接些私活儿养家糊口,高文虎寻常也会帮衬他一二。
听得沈瑞说在寻人教习董大牛,便举荐了他。
沈瑞原是问过张会借人,只是英国公府里有些本事的家将都是有官身的,请来教四哥儿、小楠哥这样的沈家子弟也就罢了,请来教下人,人家如何会来,只怕还心生不满觉得被折辱了呢。
尤其,董大牛是这般情况。
这位邹峰,虽是家境不好需要贴补家用,可到底人家是锦衣校尉,有这样的身份,也是不好请来的。
沈瑞忽又心念一动,四哥儿、小楠哥这会儿虽年纪小,倒也可以开始练练筋骨了,尤其四哥儿,因三叔体弱,得这个儿子又晚,四哥儿也不是个多结实的孩子。而沈渔、沈琛的幼子,都是七八岁,练武也正正好。
如此就可以登门拜访这位邹峰校尉,请他来教习沈家子弟,他既是武艺好的,又常在街面上,想来也能认识一些会武的教头,再请来调教家丁与董大牛,岂不两全。
当下便与高文虎约了他休沐的日子,一同去拜会邹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