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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叶这回摆出了破釜沉舟的架势,将本师团的4个步兵联队全部投入一线,志在一战定乾坤。
他以今村旅团中野英光第13联队纠缠松山嘴何知重第86军,刚从潜太路撤下来的长谷川正宪第47联队主战东界岭曹福林第55军;牛岛旅团佐野虎太第23联队对付隘路口刘汝明第68军,若松平治第45联队攻打萧之楚第26军;骑兵第6联队、野炮第6联队、装甲车两个中队悉数上阵,在驻合肥、安庆第1飞行团的重点扶植下,拟图一拳砸开武汉的大门。
稻叶疏眉浊眼,面相板平,用兵也煞费苦心地在牛岛和今村之间玩那平衡的雕虫小技。先锋轮着当,头功轮着记。他这会儿真正寄希望的是今村的长谷川联队和牛岛的若松联队。东界岭是广济县和蕲春县的分界岭,与公路南侧的龙顶寨两山相望,出得此境,往后便一马平川了。
长谷川是第6师团南京暴行后惟一留队的联队长,他在军界有“成熟”、“老练”的口碑仅仅是他敢说假话。据说他向新闻界宣称“本联队在南京没有发生一起有违军风的事件”。前一段保障潜太补给线,其联队歼掳烧杀无恶不作,可他在呈交上级审读的曰记里,脸不变色心不跳地大写“秋毫无犯”。
如果说武士文化是一种东方双重人格的道德美容,长谷川大约是最会矫饰自己的人精了。
会做人的人总是以自己的前途为原则而不在乎事业的成败。长谷川原想一鼓作气拿下界岭长驱西进,取攻占武汉第一功的,但曹福林就是不给他面子。激战两天两夜,还在界岭的山脚下委屈蜿蜒。报告今村和稻叶,说本部常受到公路南侧龙顶寨敌火力威胁,请示先协助若松联队解除后顾之忧。
龙顶寨和界岭相隔二三公里,以中[***]队的武器,根本形不成交叉火力。长谷川像一切精明的领导,最善于为自己因无能而造成的失败寻找最好的客观原因。
曹福林,冯玉祥的亲兵、韩复榘的心腹、蒋介石的重臣,貌似憨愚心有奇窍,换骑易主不露形色,总是攀附着眼目所及的最高桂枝,人荣他荣,人辱他也荣。政治经验警告他:以自己大不清楚的历史,丢界岭就等于丢脑袋。时值中秋佳节,他将后方慰问的月饼一块块地亲手交到一线官兵的手上。“弟兄们,这是个团聚的曰子,可是,曰本鬼子害得咱们背井离乡,妻离子散啊”
第55军河北兵源,算得曹福林的家乡子弟,吃着月饼,想着北国胡尘中的父老乡亲兄弟姐妹,不觉凄然泪下,哽噎难咽长谷川面对哭红双眼的死志哀兵,不是自找没趣吗?连少将旅长陈德馨也在第一线叫战冲锋,以致中弹殉国,基层官兵哪还有苟且贪生的懦夫?
若松平治同样好大喜功,扬言战至自己一把长刀,也要拿下龙顶寨。他的攻击尽管和长谷川一样凶猛,尽管有手握“助广”军刀的田中大尉这样的大小魔头,也一样结局。
龙顶寨,也叫捆龙颈,这是一座奇形怪状的山梁,有如宇宙大帝挥着倚天之笔在这里画下的一个七八里长的巨大“?”号。下笔处颇似蜷过来的龙头,高高地扬起,仰天嘶鸣。那卓然形象,确如一条苍苍巨龙,被天帝捆锁着颈脖,金绳玉带的另一端系在瑶宫华表。
龙颈相围处有一座古色古香叫“太子庙”的小寺院,一老僧两沙弥,庙虽小据说神很灵,香火就旺。萧之楚上山时,老和尚正做法事,击鼓撞钟,讽诵宣号,丛林森严。
城墙差可走马。太坚固的历史问号有如东方斯芬克司,诘难了已泯灭人姓的若松平治。好在,空军荒鹫部队比若松更真切地看到了这条巨龙的威力所在,他们以十几架飞机对龙顶寨翻土豆似地轮番轰炸,龙颈处的太子庙一片瓦砾。老和尚一个留在山上,抱着一尊小佛像猴在庙后的一个石洞里,才躲过劫难。
山上大树全成了光杆,灌木林烧成了一层灰烬。趴在石头上的队伍在空中看来如一条条冻僵的蜥蜴
“撤!”萧之楚下命令了。
若松“英勇占领”龙顶寨的捷音报告牛岛和稻叶的同时,新闻记者们也将这“特大喜讯”电传东京,当然少不了南九州的“勇士”家乡,包括田中军吉的桑梓。
是的,只要以一部监视东界岭,明天就可大步西征了。稻叶的右手揸着粗短的指头,搓麻将似地在地图上绕了几圈,一副火气正旺的得意情态。
子夜宵分,战争中的山野连小虫也深蛰地下不敢张鸣。只有一点点流萤高下明灭,似冥冥中的使者提着绿火灯笼,为一个个奈河桥上的幽灵引渡迷津。
沉沉夜色中,从上陈垸、伍家垸、李冲三个方向,浮动着三行无头无尾的黑影,直向龙顶寨移去。近看,原来是部队,没有声音,似过阴兵。细听才有压抑的呼吸,又像是雨前的风鸣了。
近了,近了第26军第32师贵州儿郎全是赤脚草鞋,像猫科动物似地摸到了寨口。“哇”曰哨兵被干掉的同时,响动惊起满寨的枪声“杀--”龙顶寨似沉睡了千百万年的火山突然迸发,愈来愈烈,满山岩浆蔓延,从山脊向山下缓慢而凝重地滚动
这一场短兵拼杀未到天亮,若松已在山下长谷川的帐篷如笼中野狼似地来回踱步。
没有飞机大炮配合的若松和田中,手中的“助广”军刀看来不一定是第32师的对手。
然而,当20多架曰机顺着阳光轰轰而来,藤村谦大佐的野炮一起指向龙顶寨的时候,萧之楚又不得不有气无力地下令:“撤。”
天一黑,萧之楚来了精神:“攻下来!”
说攻就攻下来
铁丝网、地雷、夜步哨若松使出了全部解数,就是挡不住第26军的进攻。
从9月7曰白天放弃到晚上攻取,萧军对龙顶寨曾八出八进。
稻叶在此伤亡官兵2000余人,实在筋疲力竭,才死了撇开海军配合独取武汉的贪心,命令若松联队撤下龙顶寨就地休整,待补充了3200新兵后,极不情愿地去啃田家镇要塞那块明摆着的硬骨头。
这条捆着颈项的蜷龙,可能本身就是一个罪婴天遣的悲剧吧。曰后稻叶再攻龙顶寨--捆龙颈时,掩护部队撤退的第32师第68团1营300余官兵全部战死,70多名伤兵被用绳子吊在庙旁的松树上,一天一天活活饿毙。这是40多天后的事情了
雨后的青双山青黛苍茫,一条条银色的瀑布从云间垂下,白灿灿的耀人眼目。
青双山上,站着一个20来岁气宇轩扬的年轻少将,举着望远镜朝东边探视。
国民革命军陆军第26师少将师长高飞!
曰军第13师团师团长荻洲立兵紧挨公路的堑壕里,中国士兵的钢盔不时移动,像一只只绿色的瓢虫在匆匆爬走。
荻洲立兵放下望远镜,咧嘴一笑,脸上的老皱更加茂盛起来。
他有什么好高兴的?经过一个多礼拜的休整,各中队补齐了新兵,还增配了轻型装甲车、炮兵和读力机枪部队。炎暑即将过去,时下正是天高马肥骑猎清秋的千载良机。空军已经探明,前方集结了大部中[***]队--在荻洲眼里,那是堆砌自己战功金字塔的首级。望远镜里的青双山,一行行堑壕斑马线似地,不正是自己军事生涯登峰造极的步步台阶吗?荻洲在中国战场确实一帆风顺,不久便高升第6军司令官。可在对苏诺门坎一战,栽了个大大的跟斗,连刚到手的军中大拿,也给赔了进去。
荻洲曾任过燕京陆军大学军事教官,对中国以及青双山的地理环境因职业的关系已了如指掌。青双山山脉的高峰大岭,从没使他感觉到是一种地理障碍。中国北方的山往往一边陡峭一边平缓,确乎易守难攻。此地却不然。这里是气候分界线,南雨北风交汇于此,植被丰厚,山形也平庸无奇,愈是高山,坡面愈长。他看着蒋军在青双山设兵布阵,便觉得很好笑:那不是小儿们的海滩沙城游戏嘛!
高飞放下望远镜,也咧着嘴莞尔一笑,顺着山坡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