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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玉落呆呆地站在那条满是秽物垃圾的臭水沟边,看着那具半沉半浮于浑浊水面的尸体缓缓飘向远方,水面上满是秽物垃圾,带着米黄色的腥臭泡沫,若不细看,很难叫人发现那是一具尸体。丁承业逃到沟渠旁,竭力挣扎中背心中了一剑,一跤跌入这潭肮脏不堪的臭水渠,与垃圾秽物混为了一色。
怔立良久,丁玉落才轻轻拭去眼泪,返身赶回那处小院落,一进院子,就见院中空空荡荡,杨浩已不知去向,丁玉落大吃一惊,里里外外搜索了一阵,不但杨浩不见了,那根拐根也不见了,丁玉落不由泪如雨下:“你……你要我打你一棍,原来只是为了摆脱我……”
她双膝一转,萎顿在地,哀哀哭泣道:“二哥,你要怎样才肯原谅我?爹爹死了,大哥身残,小弟如此丧尽天良,二哥,你就狠心一走了之,让我和大哥一辈子负疚于心么?二哥,玉落这两年来辗转于塞北江南,奔波万里,风餐露宿,吃再多的苦也不觉得,受再多的累也不难过,可是你一走了之,却真是伤透了妹子的心。杨大娘的死,丁家上下的确有罪,妹妹也想为丁家赎罪,可是杨大娘已死,玉落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可奈何,二哥,是不是要妹子死了,你才肯稍解心中的恨意?”
丁玉落哭泣着将这两年来颠沛流离的苦楚哀哀说来,将对他的负疚和思路一一道来,真个是伤心欲碎,她正俯地痛哭,身后突然传来幽幽一声叹息:“唉!这世上有一样武器,大概永远是我抵挡不了的,那就是女人的眼泪……”
丁玉落惊喜跃起,只见杨浩粘回了眉毛胡子,微微佝偻着身子正站在院门口,丁玉落哭叫一声:“二哥……”便一头扑到他的怀中,紧紧抱住他的身子,生怕一眨眼的功夫,他又会鸿飞冥冥。
杨浩僵了一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苦笑道:“你方才那一棍子,敲得还真实惠。”
丁玉落涨红了脸,仰起头来吃吃地道:“二哥,你……你还痛么?”
杨浩见她哭得一副梨花带雨的模样,轻轻摇了摇头:“也真难为了你,从霸州追去契丹,又从契丹追到唐国。二哥俗务缠身,虽有心为母报仇,比起你来却惭愧的很,今日那畜牲在我眼前伏诛,都是你的功劳,我又怎会还对你心生怨尤,只是……唉!如今,你有什么打算,什么时候回霸州去?”
丁玉落略一犹豫,说道:“那弑父的畜牲已经死了,我……我会尽快赶回去的。二哥,我听说你被契丹人行刺,烧死在船上,怎么……你却……?”
杨浩苦笑道:“我出身不正,在宋国朝廷里始终是个异类,官家既用我又防我,就算对我消了杀意,仍是羁縻监视的意味居多,如此尴尬的处境,何必恋栈不去?这一次,我只不过是将计就计,趁机假死脱身罢了,匿地隐居,逍遥世外,岂不胜过做那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么。”
丁玉落攸地离开他的怀抱,擦擦眼泪,兴奋地道:“那……二哥要去何处隐居,何不回芦州呢?”
“回芦州?”杨浩一诧:“你怎么会想起芦州来?”
丁玉落略一迟疑,不想再对他有所隐瞒,便道:“丁家在霸州的基业,早已被那不肖子败得糜烂不堪,大哥心灰意冷,不想再在霸州立足。当日二哥离开后,他就已携了全部家产迁往芦州,大哥的意思……早晚这家业还是要交给二哥打理的。”
杨浩默然片刻,摇摇头:“走吧,先到我的住处。过两日你便回芦州去,他……双腿俱断,独自支撑偌大的家业会有诸多不便,你虽是一个女子,才情气魄却不让须眉,有你帮他,要想重振家门却也不难。至于我……”
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说道:“我本自芦州而来,那里认识我的人太多了,我若回去那里,行踪难免泄露,一旦为朝廷侦知反而不美。你认我这个二哥,我也认回你这个妹子,可是却未必要生活在一起的,你就让二哥,走自己想走的路吧。”
丁玉落听他说的凝重,知他忌惮重重,如今虽接受了自己,却仍对丁家心存芥蒂,一时不便再劝,只得默默点头,随在他身旁行去。
杨浩的住处就在这片贫民窟中,这个地方经常有犯案的流犯逃来匿踪潜伏,向他们出租房舍,贩卖食物、庇护流犯、通风报信,正是当地这些生计无着的贫民一项重要生活来源,所以杨浩等人要在这片混乱区域藏身非常容易。
他的几名手下分别租下了这左右的房子,将杨浩和两位夫人的住处围在中间,所以这乌泥巷虽是个极混乱的所在,他的住处附近却十分清静,泼皮无赖、闲杂人等更无法靠近他的住处。
杨浩的住处只是这些房舍中相对像点样子的地方,同样的院落狭小,院墙低矮,房舍破败,只不过居处收拾的干净一些,却一样的简陋。这样的地方,家仆出身的杨浩可以泰然处之,而唐焰焰和吴娃儿两个过惯了使相千金生活的美人儿也能甘之若饴,那就难能可贵了。
见到杨浩带回一个姜黄脸的汉子来,唐焰焰和吴娃娃十分惊讶,听杨浩介绍了她的身份,知道此女是杨浩同父异母的妹妹,二女这才恍然大悟。待见她洗去妆容,恢复了本来容貌,竟是一个眸若秋水、颇具英气的漂亮大姑娘,两女对她更生好感,杨浩的往事她们都知之甚详,也知道这位小妹当初对杨浩很好,当下姑嫂相认,唐焰焰性情直爽、吴娃儿性情乖巧,三个女子很快就融洽起来。
是夜,月朗星稀,唐焰焰和吴娃儿与丁玉落叙话良久,自房中告辞出来,一至院中,便见杨浩正立在一道矮墙之隔的另一道庭院中,独自仰首望着天边一轮明月痴立,两人便悄悄绕过矮墙走了过去。
当鼻端嗅到一阵清草香气时,两个身娇体软的美人儿已一左一右偎依在他身旁,丁玉落房中的灯光悄悄熄灭。
“官人……”娃儿低低地唤了一声。
“你们……都听玉落说了?”
“嗯。”
杨浩喟然一叹,握住她们的柔荑,轻声道:“你们来。”
院落中横置一条长凳,杨浩拉着她们在长凳上坐下,将自己与罗冬儿的往事又向她们仔细说了一遍,然后道:“当时,我以为她已经被人害死了,可是直到今日我才知道,她……竟还活着。”
两个女孩儿握紧了他的手。杨浩又道:“如果不是玉落从霸州到上京,从上京到金陵,锲而不舍地追踪那个畜牲,使我今日发现她的踪迹,我还会一直蒙在鼓里,如果我就此潜居世外,就算有朝一日冬儿逃回中原,她……她也一定会以为我真的已经死去,从此再无相见之期,一想那种摧人肝肠的情形,我就不寒而栗。
我与丁家恩恩怨怨,纠缠不清,如今我恨的人都已经死了,丁大少爷和玉落,纵然有什么不是,就凭这个,我对他们也没有什么怨尤了,只是……丁承宗身为丁家长子,自幼耳濡目染,心中只有一件使命:就是光大丁家,而我对立世传业,却没有那么大的兴趣,逍遥一世,与有情人做快乐事,难道不强过奔波一生,只为传业留名么?何况,我不想改回丁姓,也不想承继丁家的家业……”
唐焰焰轻轻叹息一声:“与有情人,做快乐事。浩哥哥,冬儿姐姐是你永远也放不下的有情人,如今既知她还活着,你一定会去契丹接她回来,是么?”
杨浩凝视着她,焰焰桀然一笑:“此去契丹,一定风险重重、危机四伏。冬儿姐姐不是落在寻常人家,她如今是身在皇宫大内之中。侯门尚且深似海,帝王宫阙又该深若几重天地?更何况……那个地方你从不曾去过,人地两生,要想救她回来,不啻于想从天上偷一个仙子下凡。”
杨浩轻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不想我去?”
唐焰焰低下了头,幽幽地道:“我不想让自己的官人赴那九死一生之地,为他牵肠挂肚,寝食难安;我不想有个在你心中那般重要的女人回来与我争宠。可是……我知道你一定要去,冬儿姐姐对你情深意重,为你付出良多,如果你弃之不顾,你就不配做我的男人。”
她仰起脸来,月光下,忽闪忽闪的一对大眼睛里,两只眸子亮晶晶的,就像天上最美丽的星辰。
“焰焰……”杨浩感动地握住了她的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娃儿轻声提醒道:“官人,人是一定要救的,但是官人此去是去救人,而不是去送死的,正因此行险恶重重,所以官人切不可太过急燥,越是急于要救她回来,越要计划妥当方可上路。
冬儿如今是尚官,六宫女官之首,每日都要随侍于萧皇后身边的,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契丹人的皇宫里偷人,可比官人假死遁身还要难上千万倍,一着不慎,满盘皆输,这一输,可就再无重来的机会了。官人,娃儿不会阻拦官人,只希望官人能顾念在少华山上翘首期盼你平安归来的我们,千万保重自己,不要轻身赴险。”
“我知道。”
杨浩揽紧她们的身子,感动地道:“杨浩能得你们这样的红颜知己相伴,真不知是我几世修来的福气。我知道,这一去将有多少艰难,如今我是见不得光的身份,没有宋国为我撑腰,没有数百虎贲誓死护卫,没有人迎来送往。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旦到了上京,我想见到皇宫中的她通个消息让她知道我来了都是千难万难的事,更不用说带她回来了。所以,我虽然恨不得插翅飞到上京去,但是我绝不会莽撞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