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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府治地清苑城外十里,接官亭。
从接官亭到清苑西门十里官道,已经洒了清水,道路两侧,早有官兵伫立,将打算从西门进城的百姓驱开。
接官亭里,在众人的簇拥下,端坐两人,都穿着锦鸡补服,正是执掌直隶民政的巡抚李维钧,还有回京叙职的陕西巡抚范时捷。
两人一边吃茶,一边闲话几句,时而顺着官道望望西边的方向。
接官厅内外,站着上百地方文武官员,多是直隶地方官员,还有十来个陕西官员。在两位顶头上司跟前,谁也不敢交头接耳,只有老实站着。
虽说还不到十月,可是九月末的天气也渐冷了,秋风萧瑟,大家伙儿又是早早就出城,灌了一肚子风,实在不好受。
有两个上了年岁的官员,已经站不住,身子直打晃,悄悄地退到后边,倚着亭子借力,才没有失态。
说起来,李维钧与范时捷都算是年羹尧的嫡系,两人都曾在年羹尧治下为官,又都是被他举荐,才升任到的巡抚位上。
而且,两人还有私交。
李维钧之妻拜了范时捷之妻为母,两人是干翁婿。
虽说两人年岁相差也就十来岁,如今又是同品级,可一个寒门出身,一个开国元辅范文肃公嫡孙,就算是认干亲,也是李家高攀。
李维钧虽没有为自诩“范氏姑爷”,可每次回京,不忘往范府请安,逢年过节,送礼也丰厚,待范家几个“小舅子”也很是亲近。
官场上,向来是花花轿子大家抬。
李维钧恭敬,范时捷也叫放下世家大族的架子,两家多有往来。
毕竟有个“巡抚姑爷”也体面,他嫡亲的女婿,如今也不过是个三等侍卫。而他自己,勋爵出身,官场了熬了这些年,也不过是巡抚。
朝廷早已旨意下来,大将军年羹尧率平青海的有功之臣进京陛见,沿途地方官员要“恭迎礼送”。
为了这个,李维钧大张旗鼓地率百官出城。
范时捷先一步抵京,得了年羹尧这几曰将至的消息,带着在京的陕西官员从京城赶到保定来迎接自己的主官。
早在任陕西巡抚前,他就在陕西为官,任陕甘提督。
年羹尧以一人之力,将陕西官场搅合得翻天覆地。范时捷当时是武官,没有收受到波及,却是冷眼旁观,见识到年羹尧的狂傲与犀利。
任了巡抚后,他与年羹尧接触更多。
虽说年羹尧在他面前,并没有像对旁的属官那样斥骂随心,可是范时捷也晓得,那不过是看在他是范家子弟的份上。
八旗汉军,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去怠慢范家人。
范家虽在镶黄旗,可没有范文肃公对太宗皇帝提议,就没有汉军八旗建制;没有范文肃公向世祖皇帝建议,就没有满汉共治的朝局。
范时捷同年羹尧的接触,一直是恭敬客气。
身为世家子弟,他看人更通透些。年羹尧这样的倨傲姓子,并非只是年大将军身上独有,他早年也碰到过类似的人。
世家庶出子弟,没有受家族助力,科举晋身,功成名就,这就是那些人的相似点。
年羹尧也不例外,他虽养在嫡母名下,却是庶出。娶的发妻,也是纳兰府养在嫡母身边的庶女。
这样的人,最是忌讳旁人对其不恭敬。
虽说范时捷没有像旁的官员那样谄媚与奉上重金,可是就因为他时时不忘“恭敬”二字,对了年羹尧的胃口,这两年颇得他回护。
这次出京数百礼相迎,他就是专程为了给大将军面前添光。
范时捷都如此了,被年羹尧似为心腹臂膀的李维钧自是不肯落后,这才大张旗鼓地郊迎。
远方扬起尘土,传来马蹄声声,不少人都欢呼起来。
身为官员,养优处尊,有几个是能吃苦的?站了一上午,大家都觉得双股打颤,要是再站下去,即便是在上官面前失态也顾不得了。
李维钧也带了喜意,站起身来,对跟着站起的范时捷道:“岳父大人,您先请。”
这是直隶地面,在直隶地方官员前,范时捷自不会不知趣地喧宾夺主,伸手道:“还是衡石先行。”
李维钧不肯,两人谦让两回,远处已经出现人影,才并肩出了接官亭,带领众人出迎。
“哒哒”马蹄声,落在耳中,使得原本安静的场景,多了几分肃穆。
在众官兵前,骑马前行的,不是旁人,正是奉旨回京陛见的抚远大将军、四川、陕甘三省总督、一等公年羹尧。
他的身后,是在平定青海叛乱中建立功勋的十几个武将,武将身后,是大将军帐下六百亲军。
他骑在马上,看着远处乌压压地补服,视线落在站在众人前的李维钧身上,脸上没有“衣锦还乡”的得意与欢喜,反而满是压抑与愤怒。
要是目光如刀,李维钧身上已经多了几个窟窿。
就在李维钧看着马队近前,脸上堆了笑,迈出脚步,想要上前恭迎时,年羹尧却是勒住马缰,停在六、七丈外。
他这一停,后边的将士,自是随之停下。
李维钧一愣,扭头与范时捷对视一眼,都觉得诧异。按照年羹尧现下的品级,骑马近前,先接受他们行礼再下马回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