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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礼旺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让郎世宁心中也恻然不已,可他还没明白,澳门总督特使,怎么会沦落到这般凄凉地步?
“事情是这样的……”
在教堂附近找了家小酒馆,欧礼旺将一肚子苦水吐了出来。
“我们澳门人……好惨啊……”
他的讲述以这样的悲苦之声开场。
两年前广东变乱,眼下这位占据了大半个南中国的皇帝陛下,当时揭竿而起,自称“天王”,还只是反贼李肆。那时候澳门已跟李肆有很多往来,包括船员、工匠。
因为李肆控制了整个广东,澳门就在广东腹地,澳门人和总督不愿直接开罪李肆,一面派出欧礼旺为特使,商讨澳门地位问题。一面也摆出恭顺姿态,对李肆设立海关,将澳门贸易也纳入到管理范围这事,没有摆出强烈的抵触姿态。
但欧礼旺一直没见到李肆,只跟一位王妃隔着帘子作了简单商谈,对方似乎只满足于了解澳门人有没有胆气直接跟李肆为敌,不愿意谈进一步的地位问题。
由此澳门总督马玉发了飙,同时他认为,大清国皇帝才是中国之主,之前诸多反贼都被那位伟大的皇帝陛下给剿灭了,李肆不过是清单上新增的一个,所以他决定澳门不再跟李肆走在一起。在他的暗示之下,澳门人从李肆的各类事业里退了出来,据说还对李肆造成了不小的损害。
但形势的发展越来越偏离总督以及大多数澳门人的预料,大清国跟李肆几番大战都落了败,甚至大清国那位伟大的皇帝带着大军亲征都无功而返,听说还被李肆亲手打伤了。
接着就是李肆登基为帝,坐拥南中国,而北面大清国的皇帝因伤死掉了,新君虽然上台,国家却正处于内乱的边缘。
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将贸易纳入到海关管理外,李肆一直沿袭清国政策,没对澳门作出什么处置。
但随着李肆成为皇帝,一切都变了。
郎世宁问:“变成什么样子了?”
欧礼旺一把抓住郎世宁的衣领:“朗大人,您再不帮着传个话,让我能见到皇帝陛下,我们澳门人,就全完了!”
用手遮挡着欧礼旺的唾沫和泪水,郎世宁心想,这家伙的表演功夫还真是老到,怪不得澳门总督一直委任他为特使。
郎世宁错怪了欧礼旺,数百里外,澳门通往香山的莲花径,厚重木栅南面,挤着数千澳葡人。这些人个个满面污垢,形容枯槁,不少人拍着木栅,呼号连天,可木栅如山一般,没有丝毫动弹。
木栅后方,乃至木栅两侧山道上,上千蓝衣卫军持枪而立,警惕地看着这些葡人,枢密院广东卫司使周宁正跟另一位澳葡总督特使对峙。
“依照明清旧例,我们濠镜葡人完纳租税,事务自理,每一份文书都有存档,你们不能违反约定!”
那位特使也是个神父,正脸红脖子粗地朝周宁吼着。
“现在只是封水闸,禁粮米,明天下午三点前,还没得到你们总督的正式回复,所有在濠镜里的葡人,都将被列为踞占我大英国土的盗贼,到时就不是我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周宁懒懒地一指远处海面,那里帆影憧憧,竟是一支舰队。
“到时就是我大英海军的事,他们可不懂什么谈判,他们只会用枪炮说话。数十艘炮舰,上万士兵,你们澳门人,每个人都能摊到足足的份量。”
对这蓝衣将官的威胁义愤填膺,神父哆嗦着在胸前划着十字:“主啊,原谅这些罪人吧,他们绝不是想当屠杀妇孺老幼的刽子手,他们绝不是要无理剥夺我们生来就居住着的土地……”
周宁气得嘿嘿一笑,这逻辑听在他耳里,本已养平了的脾气顿时翻腾不止。
他不太清楚朝堂是怎么决议的,就只知道,朝堂要将澳门纳入香山县治,不再当是化外之地。在香山县设了澳门区,比照其他县下的乡镇区管治。
澳门总督马玉拒绝了,据说拒绝时的神态非常倨傲,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笑话一般。
所以他周宁来了,带了两营卫军,同时断绝了澳门水路粮米。到今天已是第七天,他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才亲自出面,接见澳门总督派来的特使。
原本周宁觉得朝堂这事有些冒失,澳门葡人已在这地方住了百多年,虽然地方归华夏,但历来事务都是葡人自治,只要他们交了租税,服从英华,何必多事。
可现在听这神父的话,再看那些冲击木栅的葡人,一脸捍卫家园的“正气”,周宁就气不打一处来,他辨不清自己这怒气的根源,自己还是朝廷大员,更不屑跟这洋人争辩,就想挥手发落了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手刚刚抬起,却被身边一个麻衣年轻人拦住,此人合掌闭眼,似乎也在祷告,然后睁眼,面色恬静地看向神父:“我的主说,你的主也如澳门葡人一般,暂居于华夏,哪来的名分,来判我主的子民有罪?”
那神父呆住,脑子就转着“你的主,我的主……”
见这麻衣人气质沉凝,眉宇间更飘着一股非凡气息,神父结结巴巴地问:“阁……阁下是……”
那年轻人抚着胸口,展开荷花般的清新笑容道:“在下是天主教主祭徐灵胎……愿主赐你平和之气,抹去你的争胜之心,为澳门这数万葡人,谋得未来的幸福。”
他的笑容继续绽放为芙蓉:“在我主护佑下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