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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继儒连喝了三杯茶,而董其昌则是捏着茶杯缓缓品着,曹鸳鸯抱着那手稿在手上看个不停,她十分喜欢乖官的字,觉得颇飘逸,乖官的字实际上不算好,在文人里头只好算普通,何况他写书求快,要换银子使啊!所以,文字写来颇潦草,但明朝刻印书籍就讲究一个书法奥妙,你正正经经写馆阁体,人家读书的说不准要骂你,雕版以行书为妙品,隶书次之,楷书只好算下品,至于馆阁体,那个只好算不入品了,至于活字印刷,在大明朝其实也有,但是那个用文人的话就是不忍卒读了,字体和狗屎粑粑也没什么区别,怎么有资格叫书?
这就是活字印刷不流行的缘故,而乖官的字体虽然潦草了些,恰好符合明人的审美观,尤其他深蕴后世文字之妙,倒不是说他造诣深,而是见多识广,譬如写个走字底的字,必然要拖一个尾巴出来,明显带着字母书法巴洛克体的风格,而大明人谁知道古罗马体、哥特体是什么东西,看见他这个带着画押风格的字,当然就喜欢了。
她这边把乖官的本子拿在手上把玩,而陈继儒觉得乖官这本子隐射朝廷关于土司制度,觉得未免想当然耳,就和他争论,在陈继儒看来,我大明用番官管番民,乃是德配天下的义举,可乖官书里头的土司,似乎有用得到朝廷的地方就拿来揩屁股,用不到的时候装聋作哑当朝廷是摆设。
难不成我皇明是番邦的夜壶?需要的时候拿来爽一下,不需要就扔到床下头去?
先是陈继儒和乖官辩论,没一会儿,董其昌忍不住,也加了进去,要知道,陈继儒二十五岁,董其昌大点儿,也不过三十出头,正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年龄,恨不得立马儿就来治理朝廷,朝廷那帮阁老不低事,要是我来当阁老,保管治理得海晏河清路不拾遗。
文人大抵都有这个毛病,嘴炮无敌,不放嘴炮甚至都不能称之为文人了,而三个文人讨论朝政,绝对比三个女人讨论婚姻嫁娶还要呱噪。
董其昌和陈继儒大抵还是正经大明文人心态,认为皇明乃堂堂中央之国,乖官则告诉他们,如今的朝廷和咱书里头差不多,别说海外什么佛郎机英吉利,即便是国内,土司头人在地方上宛如土皇帝,朝廷派过去的官员只能象征姓收点银子罢了。
实际上,把明朝的少数民族宣慰司从地图上拿走,大明真正统治的区域也小的可怜,后世所谓自治还有点谱儿,大明的土司们则直接宛如国中之国,除了缴纳点银子给中央朝廷,其余一切自理。
所以乖官书里头的理论很简单,挑动一批人的利益,去斗另外一批人,然后尊王攘夷,朝廷在后头捡便宜就行了。
这套东西说实话也不算什么高深的,只是不大能够让董其昌陈继儒接受,乖官说到酣处,一巴掌拍在石桌子上,“商人就像一条狗,朝廷必须扔一块骨头在他们眼前,让他们去为利益奔波,就像我书里头写商贸联盟对纳布禁运,茶、盐、布匹、铁、瓷器,什么都运不进去,土司就像一条狼,被狗围困的筋疲力尽了,朝廷最后站出来调停,但是,手上一定要拿着鞭子,等商人们习惯了巨大的利益,他们就会像真正的狗一样,匍匐在朝廷脚下,而土司们,要让他们从狼变成狗乖乖地听朝廷的话,总之,一手拿肉骨头,一手拿鞭子……”
他这番话,赤裸裸利益至上,叫董其昌和陈继儒目瞪口呆,可仔细一想,忍不住就汗流浃背,要知道,他们都是当世顶尖儿的人才,虽然没有什么执政经验,但脑瓜子却是一等一的好使,像浙江海商们,走私、勾连海盗、贩卖国之重器,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情,说白了不就是为了银子么,如果真的如郑国蕃书里头写的那样,商人们联合起来组成商贸联盟,这得多大的势力?如果没有一个更加庞大的势力凌驾其上,这天下恐怕会动荡罢!
但是,如果真能如他所说,朝廷惠而不费,或许就真如他所写的那般,到时候……万夷来朝、天可汗、犯我强汉者虽远必诛……
两人想着,忍不住激动的满脸红光,陈继儒忍不住喃喃:“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而董其昌则紧紧攥着茶杯,低声喃道:“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这两个虽然都念的唐诗,可里头的意境味道,仔细一咀嚼,差别就很大,分明能看出两人的抱负来,陈继儒到底是狂生,他念塞下曲,气势豪迈,估计心里头只想着扬名天下,而董其昌明显就一股子官味,要当官要银子要面子要里子,显然更加有城府一些。
乖官就嘿嘿笑,把手上茶杯凑到嘴边,一口喝干了,心说能够把两个在历史上得享大名的家伙说的如此激动,咱也算不凡了。
曹鸳鸯虽然是名记,腹中也有才学,但到底是女子,对两人的激动不太能理解,只是微微陪笑着,一脸的淡然,你明知道她这时候不过充当的花瓶,但这个花瓶却不能让人忽视掉,可见名记也是有可取之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