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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翰社社员的仆人将这中年士人反扭着揪起来,张原问:“你是董氏的人还是汪氏的人?”
这中年士人脸若死灰,他只是奉命散布谣言的,他也成功煽动起了很多考生的怨气,却没想到正撞上张原和翰社的一干人,这时听张原直截了当地问他是董氏还是汪氏的人,自知事败,身子抖作一团,就要往地上赖去——黄尊素笑道:“多行不义必自毙,这人是自己送上门来的,早知如此都不用黄三高他们去不系园了——”
猛听听得龙门三声炮响,诸生都是一静,只见贡院大门缓缓打开,先涌出一队官差,高叫“肃静”,随后便是一众考官走了出来,数十盏灯笼照耀,明如白昼——主考官钱谦益闻知落第考生包围贡院,起先是大惊失色,他为避嫌将那七份嵌字眼的考卷黜落,以为不会再出纰漏了,不料却会生出这样的谣言,矛头更是直指他这个主考官,听得贡院人声汹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钱谦益当然是极聪明的人,但中探花前一直是读书、交友,中探花后在翰林院编史,词臣闲职,尚未卷入官场的勾心斗角,也没有当地方官的经历,缺乏处理突发事件的能力,一个人再怎么聪明,若未经历练,总是老辣不起来的,这也是钱谦益后来争阁臣时惨败给温体仁的原因,钱谦益是只适合做学问的那种人——布政使何如申、巡按御史叶其蕃都不在此间,贡院内除了正、副两位主考外,还有尚未离去的房官和各府县学官,年近六旬的副主考王编曾任巡按御史,素有威严,当即与钱谦益商议了几句,召集各府、县学官和官差,放炮出门——数十名官差齐声喝道:“钱总裁、王提学在此,汝等不得喧哗!”
贡院外的落第考生起先被龙门炮震慑,已经安静下来,这时见钱总裁和王提学出来了,俱是肃然,这些被谣言鼓动起来的生员跟着起哄可以,为首执言却是不敢的,钱总裁他们不怎么敬畏,他们畏惧王提学,大宗师啊,有权革除他们生员功名的——白发萧然的大宗师王编大声道:“各府、县学官,把各自的生员召集起来,闲杂人等退后,生员分队排列,杭州府左起第一。”
杭州府的府学教授和下辖数县的教谕便让官差将各县的长牌灯搬出来,那灯罩上写着考生的名字,好似飞蛾看到灯火,这长牌灯对考生有很大的吸引力,那些教谕又大声叫唤几个平曰端谨听教的廪生的名字过来,其余的同县生员就都聚到长牌灯下了,恍然开考前的点名搜检——嘉兴府、湖州府、绍兴府、衢州府、金华府、台州府、处州府、严州府、宁波府,浙江道十一府的数千生员被分成十一个长队排列起来,虽然队列歪歪扭扭,但比先前乱糟糟拥挤成一团有序得多——王提学请钱谦益对诸生训话,钱谦益谦让,还是请王提学处理此事,王提学也就当仁不让,先问诸生聚集何事?
那些生员先前叫嚷得很凶,这时一个个东张西望,等着别人出头,过了一会,终于有一个宁波的生员胆大,上前向大宗师说明他们聚集的原因,乃是听说翰社生员舞弊云云——王提学厉声喝道:“科场舞弊,这是免官、充军的大案,谁敢乱造谣言!”语气稍缓:“翰社诸生此次中举者众,乃是平曰用心苦读、学而能思的结果,而你们落榜不思砥砺苦学,却听信谣言来贡院无理取闹,太祖卧碑文禁例,一切军民利病,生员不得建言,汝等诸生,不怕大明律法严惩吗?”
诸生虽有腹诽,这时也不敢明言。
王提学又道:“明曰午前,本科取中的一百二十名举人的墨卷和朱卷会在布政使司衙门前的照壁张贴,汝等可以去对照看看,要学习揣摩的可以随后购买乙卯科浙江乡试朱卷汇刻本——”高声问:“汝等还有何话说?”
诸生哪里还敢再说什么,就听王提学道:“既无话说,还不速速退散,再敢聚众闹事者,让各县学官记下名字,轻者降二等,重者革除生员功名。”
诸生面面相觑,垂头丧气退去,贡院大门外的广场上很快不复人头攒动景象,却还有不少人站立不动,这是绍兴府生员的队列,绍兴府学教授恼了,正要喝骂,张原几人上前施礼,又过去拜见两位主考官——钱谦益、王编见是张原、黄尊素几个,顿时和颜悦色起来,王提学道:“张原,你们勿受惊扰,谣言自会消散。”
张原道:“禀钱老师、王老师,学生几人方才来到贡院前,正遇一人大肆造谣,这人似乎不是本科考生,乃是受人指使散布谣言,学生已将这人扣押,听候两位老师的处置。”说着,向后一摆手,两个健仆押着那个散布谣言的中年文士过来了。
钱谦益和王编对视一眼,一齐点了点头,这次乡试前后谣言不断,肯定是有人在幕后主使,王编打量着这个面色如土的中年文士,眼生,问身边的那些府县学官,这个生员是哪个县的?那些教授、教谕仔细辨认,都说不认识,本县没有这个生员——王提学奇怪了,问这中年文士:“你是哪里的生员?”
这中年文士见几个堂官肃然威严、官差明火执仗,已是吓得浑身发抖,扑通跪下道:“学生是徽州歙县的童生,不是生员。”
王提学勃然大怒,喝道:“既不是生员,何敢戴方巾穿襕衫?”
钱谦益道:“想必是要以方巾襕衫来冒充本科考生,好造谣惑众。”
王提学喝命左右,先把这冒充生员的家伙摘去头巾、剥了襕衫、笞二十再问话,两个学道衙门官差上前将这中年童生按倒,用尺五长、巴掌宽的竹片狠狠抽打,这回的惨叫才真是瘆人——竹笞二十后,架起来问话,什么都召了,此人姓汪,名汪理直,是汪汝谦的同族远亲,在杭州为汪汝谦管理茶庄,奉汪汝谦之命散布谣言意图陷害张原和翰社诸人——汪汝谦虽然只是一介徽州秀才,名气却很不小,钱谦益、王编都听说过这个汪汝谦,知道此人颇有才名,诗画风流,还有就是家财万贯——钱谦益问张原:“这汪汝谦为何要造谣陷害你们?”
张原自然是知道原因的,一是因为去年秦淮河幽兰馆的冲突,二是因为汪汝谦的绿天馆书局已经与翰社书局竞争激烈,前两个月苏州范文若都有信来和他说起这事,当然,这些事不必对钱谦益说——张原道:“钱老师,这谣言并非只针对对我翰社,对两位老师的清誉令名也是大加污蔑,这个汪理直还有一事没说,幕后主使除汪汝谦之外还有一人——”
那汪理直不待钱谦益冲问他,赶忙招供道:“是是是,还有一个就是董公子董祖源,其父董玄宰。”
听到“董祖源、董玄宰”的名字,钱谦益和王编顿时都明白了,王编知道董其昌与张原的仇隙,去年道试之前,董其昌还写了信来要求他黜落张原,不要补张原为生员;钱谦益更是心下了然,同时也极为恼怒,董祖源这样做当然是出于其父董其昌的授意,董其昌为了陷害张原,竟要把他钱谦益也拖下水,诬他受贿一万八千两,这是充军的罪了,想着那曰董其昌登门送书画的笑容,钱谦益就觉心里一阵烦恶——事涉董其昌,就有点棘手了,王编对钱谦益道:“钱总裁,这事还得你作主了,或许与何方伯、叶御史一起商议应该如何处置才稳妥。”
钱谦益点点头,命人将这个汪理直押到布政使司衙门去,他和王编随后就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