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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行人从“客常来”酒楼出来,朱佑樘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慕轩也不打扰他,在一旁跟着慢慢走,其他人也都不说话,这一走,居然就到了康叔老店,慕轩反正是早有准备,说天色已晚,自己这一行还没有落脚之处,就在这康叔老店住下吧。
慕轩办好了住店手续,才到房间,还没跟凝佩说两句话,张纪前来说是公子有请,慕轩想不到太子这个时辰还没有睡,既然他有请,慕轩觉得正合心意,就跟着张纪来到二楼东朱佑樘的房间,却见桌上点了两支蜡烛,太子一个人双臂撑着桌子,正对着桌上铺着的地图沉思,那地图,正是他方慕轩送的简易版世界地图。
朱佑樘见他,指指一旁的椅子,示意他坐,慕轩却没坐,走到桌边,陪他站着看那地图,朱佑樘也不客套,自顾自看着,他俩这一主一客都不坐,张纪也就侍立一旁。
片刻之后,朱佑樘忽然指着地图上一处说:“卧榻之侧,难道不得不容他人酣睡吗?”
慕轩一看他所指的,正是鞑靼、瓦剌占据的西北之地,他心中大喜,东胜卫复卫的原因之一就是想把这两个蒙古劲敌带来的麻烦彻底解决掉,眼看太子对此有了想法,他怎能不喜!但表面上,他却微微皱眉,沉吟片刻才说:“西北蛮夷对中原之地的觊觎之心,自古而然,历朝历代都没办法彻底打消掉,不过,以史为鉴,似乎与他们和平相处所得的安宁日子要久一些。”
朱佑樘抬头看看他,说:“和平相处?他们会愿意吗?”既有觊觎之心,他们又怎可能放弃东侵的机会?
慕轩微微摇头,说:“他们是不会轻易放弃机会的,但咱们可以逼得他们心甘情愿接受和平。”
朱佑樘没说话,只是看着他,那表情非常明显:逼他们心甘情愿接受?怎么逼?
慕轩神情郑重,说:“一是用武力,二是用人心,三是给他们一个安居乐业的机会。”
朱佑樘脸上的惊异之色更浓了,慕轩没有再卖关子,解释说:“武力上,咱们得让他们每来必败,损兵折将却绝无好处可得;天长日久,他们的百姓必然会有怨言,战士也就会军心不稳,这个时候,咱们再提出和平相处的策略供他们选择,就算那些蒙古贵族们不甘心,但百姓肯定愿意;这个时候,咱们再让他们挪挪地方,让他们到这里去过安定日子,那就由不得他们不答应了。”他一指地图,他所说的让蒙古人去过安定日子的地方,正是标着“莫斯科公国”的地方。
这次不光是朱佑樘很是吃惊,一旁的张纪也一脸惊诧之色,他看着一副胸有成竹之色的慕轩,忽然身形一动挡到了太子身前,双手成爪,瞪着慕轩沉声问道:“你是什么人?”这人居然会想到这么令人匪夷所思的办法,这可绝对不是寻常江湖草莽会考虑得到的,联系太子殿下所说的东胜卫的一系列举措,与这办法显然有不谋而合之处,可关键问题是,真的是不谋而合?
张纪片刻之间起了怀疑之心,太子当然也不会继续懵懂下去,在张纪身后淡淡说道:“你先退下,方先生若有图谋,就不必大费周章了!”
张纪虽然不放心,但还是非常恭顺的应声“是”,再次回到原先的位置,但不改戒备之色。
慕轩虽然知道自己这段时间的作为必然会引起对方疑虑,但没想到会被人家主仆当面叫破,心念电转,当即下了决定,抱拳向朱佑樘躬身一揖,口称:“故大同高山卫代千户方无铭见过太子殿下!”把这一层纸捅破了也好,李东阳跟王守仁都知道自己的身份,万一哪天太子也知道了,岂不要觉得他俩有欺君之罪?那索性现在自己说破,以后就不会给他俩惹麻烦了。
故大同高山卫代千户方无铭?朱佑樘跟张纪主仆俩顿时目瞪口呆,这个人是血狼军的创立者无命将军?可是他不是战死沙场了吗?
他俩惊异归惊异,却没有贸然相问,其实以他俩的智力,也多少猜到了无命将军假死的可能原因,此时此刻,问了也没多大意义了,还是听这个死而复生之人自己说些什么吧。
慕轩接着说:“请殿下恕无铭欺瞒之罪,无铭大事未成,实在不甘心就此赴死!”
大事未成?好大的口气!张纪腹诽不已,朱佑樘却毫无异色,静静的看着慕轩,后者一指地图,说:“东胜卫目前所图,就是让鞑靼、瓦剌和莫斯科公国等国之间纷争不断,让他们无暇染指河套,等把河套重新纳入我大明版图,再实施慕轩方才所说策略,务必让我大明西北边塞安定才好!”
朱佑樘沉吟一下,问:“如果一切如你所说的顺利实施,蒙古人占据现今莫斯科公国所居之地,那他们岂不会越来越强大?届时,他们再要东侵我边塞,我们岂不是养虎遗患?”
慕轩点点头,说:“殿下所虑极是,正因为此,慕轩才不揣冒昧,请太子了解开放海禁的必要性,只有我们大明越发强盛,才能不怕任何敌人的侵犯,否则,以我大明的地大物博,周边不乏心怀叵测的虎豹豺狼,国不强盛,敌必入侵,民不聊生,天下必然动荡难安,贻害无穷!”
其实他故意隐瞒了一个事实,如果蒙古人真的取莫斯科公国而代之,以当年蒙古人在欧洲横行肆虐时动不动就屠城的历史,周围那些欧洲国家能不能让蒙古人过安生日子还是个未知数,到那时,大明要是向蒙古人伸出橄榄枝,他们会不会选择不接而选择多一个强大的敌人呢?
隐瞒这个事实的目的,自然还是为了让太子好好考虑一下开放海禁之策,毕竟,长远来说,光解决蒙古人这个劲敌还不够,大明如果继续这般固步自封、死水一潭,那早晚还是会出大事的。
“问渠那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慕轩不失时机的加码,一指地图之上,“就像这片未开发之地,有待有志之士前往探寻,如果成行,所开创的功业必然是震古烁今的!”他指的,自然是几年后将被哥伦布发现的美洲大陆。
张纪听到这话,看一眼地图上那片写着“有待开发区”字样的地方,忽然之间怦然心动起来。
想他张纪,自幼入宫服役,至今已过了三十年,这些年,他也见识了不少同道中人的发迹过程,那个英宗朝就非常得皇帝赏识重用的萧敬,聪明过人,受恩穿过蟒衣,今上对他也非常恩宠,让他做司礼监佥事,甚至出使外省,勘察断案,但瞧他平日里谨小慎微,过得似乎也并不惬意。
辈分高、威信也高的怀恩是宫中老臣了,识义理,通典故,廉洁不贪,做事恭谨,多次冒险营救忠直的朝臣;成化十二年,京城闹怪物,今上上朝时怪物把奉天门的侍卫都惊得四下乱窜,怀恩却能镇定自若的护持今上,毫不惊怪。可就是这样忠心耿耿的老臣,去年因为极力反对万贵妃、梁芳等人废太子、立兴王之谋而惹怒今上,被斥逐到孝陵司香去了。
张纪觉得自己是绝没有勇气做第二个怀恩的。
而太子殿下最敬重的覃吉,自太子九岁被册立就照顾殿下,太子所习的“四书”都是他口授的,覃吉经常向太子讲述民间百姓的生活惨状,也丝毫不避讳历朝历代宦官专权祸国之事,太子对这位正派又忠于职守的内侍非常尊重,一向称他为“老伴”。
张纪觉得,自己是绝没有能力做这样的“老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