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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律》上规定,凡府州县地方官,在任职期内娶所管辖范围内的女子为妻作妾的,依律杖责八十。卫所官员自然也在律法约束之下,但现在乌司力是北直隶宣府三卫的千户,归宣府管辖,跟大同隔着省呢,而且他求亲托的是宣府的一名经历,而不是他身为山西行都司都指挥佥事的舅舅,恐怕就是不想落下口实。
“我该怎么做?”以无铭对大明律的一知半解,他实在想不出自己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得上忙,就算薛家想说斯敏早已许配他人也不行啊,之前他们并没有这样对乌司力的媒人说,现在再这么说的话,再蠢的人也都知道是推托之词了。
“由将军向知府衙门出告薛家,”薛绩语出惊人,“说老夫为攀高枝,意图悔婚。”
无铭有些愣愣的,听薛绩解释说:“老夫想请将军出告,说薛家因感将军救命之恩,已将小女许配将军,只是因为将军身为大同将领,为避嫌疑,才暂时秘而不宣;谁料薛家贪图乌家权势,做出悔婚之事。”
这么说,是可以解释薛家为何之前不说女儿许人的事了。不过,薛家也会遭到处罚的。
“为了斯敏的终身,老夫愿意接受惩罚。”薛绩似乎瞧出了无铭的疑虑,慈爱的望一眼自己的女儿,说。
“爹爹——”斯敏眼眸湿润润的,想起平常让父亲生的气、操的心,更觉愧疚。
“如此做法,固然可以拒绝乌司力,但也得罪了乌家,薛家未来仍然处境堪虑。”无铭微微摇头,“最好是让乌家自己取消求亲之举,才不会留下后患。”
那当然好,可该怎么做呢?老少八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无铭歉意地笑笑:“为了能够成功,请恕我先卖个关子!伯父如果放心,这事请交由无铭处理!”他望着薛绩。
薛绩凝眉沉思,斯敏傍在父亲身边,说:“爹爹,您就让无铭哥哥试一试吧!”她望着无铭,眼神中满是信任。
薛绩心里苦笑;傻丫头,试一试?万一失败,那可不光是你的一辈子,说不定还得搭上整个薛家呀!
“无铭尽可能在三天之内给答复,如果不成功,再按照伯父所说去做!”无铭诚恳的说——关键时刻,得下猛药啊!
“二哥,就让无铭试试吧!”薛缡劝道,“相信以他对斯敏的关爱,绝不会耽误斯敏的终身的。”他看看无铭跟自家侄女,目光中含有深意。
斯敏被三叔看得两颊晕红,无铭暗自苦笑:这个误会可不小,过后一定得说清楚啊!
“那就有劳贤侄了!”薛绩终于点头答应了。
之后无铭跟他们商议了一些防止消息走漏的办法,这才告辞离开,八人都出来送他。
斯敏一直目送无铭离开,等收回目光才发现,伯父、爹爹、堂兄、堂弟他们都进去了,只有三叔跟哥哥还在,却都以古怪的眼神瞧着自己,她不禁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问:“怎么啦?”难道我脸上沾着什么脏东西了?
薛缡嘴角显现笑容,说:“小敏,无铭对你的事非常用心啊!”
薛庚情不自禁点头说:“是啊,他对你的关心不下于我这个亲哥哥啊!”
“你们说什么哪!”斯敏大发娇嗔,跺跺脚,“我不跟你们说了——”转身跑进门去了,她心里却也忍不住暗自思量:无铭哥哥为我做这些,是因为喜欢我吗?而我,也喜欢他吗?她越想越是糊涂了。
看着斯敏非常难得的露出女儿家的娇态来,薛庚这个做哥哥的跟薛缡这个当三叔的不由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想:看来小敏是真的非常喜欢无命将军啊!
都指挥佥事柏费器骑着马路过大东街时,看见代王的车马停在王府门口,似乎刚刚外出回来,他想起最近代王被武邑王闹得非常烦心,自己还没有正式上门去问候,想着要不要现在就去,听见身后有人招呼:“柏佥事!”
他回头一看,是代王府的一个管事,正一脸笑容看着自己,他脱口问:“朱管事,怎么有空出来逛啊!王爷一向可安好吗?”
朱管事点头说:“劳柏佥事相问,王爷原本为了武邑王的事很烦心,昨天去见过那位茅山仙长之后,武邑王安稳多了,王爷也就安心多了。”
“茅山仙长?”柏费器差点失笑,堂堂王爷竟然相信江湖术士,那些人可都是骗吃骗喝的。
朱管事明显很善于察言观色,居然看出了柏费器的心思,说:“这位仙长真的很神,看见武邑王第一眼就说武邑王中了邪,捏着诀瞪大眼大叱一声:‘真武荡魔大帝座下龟将军在此,诸邪闪避!’武邑王一下就和善多了,四下打量,好像刚刚醒来一般!”
“哦,这么灵?”柏费器捻须装作惊诧的样子,心中却是暗笑不已,“真武荡魔大帝”?官场上的人十有**都知道永乐帝崇奉真武,御用的监、局、司、厂、库等衙门中,都建有真武庙,供奉真武大帝像。永乐帝还曾命隆平侯张信率军夫二十余万人大建武当山宫观群,使武当山真武大帝的香火达到了鼎盛。坊间甚至传言,永乐帝是把自己当成了真武大帝投胎转世,那个道士还真狡猾,靠人家祖宗帮子孙驱邪辟祟!
“真的很灵!”朱管事一本正经,“王爷最近丢了件心爱之物,也是那仙长一语说中,还说那物事在王爷书房的书桌下,王爷回来一看,还真是的!王爷今天特地亲自去送了谢礼,还请仙长给小王爷算算运程。仙长那去了好多人呢,听说连张监军、林指挥同知、许同知等都去过了。”小王爷就是武邑王的长子朱俊杖,王府的人都知道只要不出意外,将来肯定是他继承代王的爵位,阖府上下对他可是呵护备至。
“真的这么神?”柏费器这下不敢小觑了,一手摸着滚圆的肚子,暗自吃惊,要真这么灵,自己那件事是不是也可以让这仙长帮忙算算?反正也没别的办法,死马当做活马医吧!说不定还真有办法呢!
拿定主意,他对朱管事说:“还请朱管事回禀王爷,下官今日有急事在身,不便造访,改日一定登门问候!”之后匆匆告辞,等转过街角,立即让手下去打听那茅山仙长的落脚之处,打听的人很快回来了,说仙长在城东大仓街的云来客栈里。
柏费器很快出现在云来客栈,不过他改穿了便服,配上他那一脸的笑容和矮胖的身形,怎么看都像是个一团和气的富家翁,浑然没有半点将领的风范。他只带着两个青衣小厮,来到客栈门口站住脚,其中一个小厮进去见掌柜的,很快,掌柜的派了个伙计带他们到了后院一间客房前,伙计轻轻敲门:“道长,有客人来访!”
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无量寿佛,还请转告,今日已晚,明日请早!”
伙计回头无奈地望着柏费器,尴尬的说:“这位爷,您看——”
柏费器冲一个小厮微一点头,那小厮拿出半吊铜钱给那伙计,说:“你先走吧!”
伙计笑着向柏费器弯腰一躬,说:“小的多谢老爷,有事请吩咐!”他转身离开。
柏费器亲自上前敲门,说:“仙长,小老儿有事相求,还望仙长屈尊赐见!”
里面静默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老道当门而立,这老道真的很老了,须发皆白,看上去足有七十多了,不过身形相当高大,腰背还是挺得很直,尤其脸色红润,看着像是只有五十多岁,一见柏费器,他脸色微微一变,道:“原来是贵客临门,贫道有失远迎了!恕罪,恕罪!施主请进!”他往旁边一闪身,让出路来,动作相当灵活。
柏费器只当对方是说客套话,一边往里走,一边笑道:“仙长说笑了,小老儿何敢当贵客之说!”
老道淡淡一笑,说:“贵客是将星临凡,眼前虽有阻遏,却无损他日运程,贫道岂能看错!”
柏费器大吃一惊,差点扑通跪倒,强自忍着,道:“敢请仙长指教一二!”
老道也不推辞,请柏费器在椅上坐下,自己往屋正当中那个蒲团上一坐,闭目掐诀,双唇微微翕动,片刻,睁开双眼,望着柏费器道:“施主差人往京中去得太早,时机还未到,所以难以成事啊!”
柏费器两眼发直,双腿一软,整个人滑到地上,他顺势跪倒,冲老道弯腰低头:“仙长何以教我?”这次是诚惶诚恐,完全信了——月前派心腹上吏部活动调动的事,原本挺有把握的事却黄了,外甥那个在兵部的叔叔来信暗示,似乎是自己太心急了,没投对门路。这事可是非常秘密的,这老道从哪里得知的呢?果然是能掐会算哪!
老道又掐指喃喃一阵,说:“此事还有成功的机缘,只是眼前似乎有煞气侵扰,阻碍重重啊!”
煞气侵扰?柏费器百思不得其解,顶礼道:“还请仙长明示!”
老道沉吟良久,问:“府上最近可有什么喜事?”
喜事?柏费器愣了半晌,才想起来:“日前鄙人外甥倾心于本地一商家之女,正托人前往求亲。”
“贫道不知是否与这事有关,”老道又沉吟片刻,“如果有双方的生辰八字,老道愿意卜上一卦!”
生辰八字?外甥的容易,女方的可就麻烦了,要是对方肯给女方的生辰八字,不就意味着答应婚事了吗?
沉思良久,柏费器想出一个办法,外甥好像说女方要找人合一下生辰八字,不如就让外甥推荐这位仙长去办?对,就这么办!
他跟老道一说,老道表示赞同,柏费器当即派一个小厮骑快马去宣府三卫找外甥乌司力,自己则先回家等消息,直到走的时候,他才想起请教仙长的道号,老道自称拂云。
第二天一早,乌司力亲自跑了一趟薛家,问起八字一事,薛绩一脸尴尬,期期艾艾说还没找到比较灵验的算命先生,乌司力一听正好,就说大同城恰巧来了一位道家仙长,非常灵验,连代王都非常信服,不如就请他来卜上一卦。
薛绩迟疑了片刻,眼见无法推脱,只好答应了,乌司力当即陪同薛庚前去邀请仙长。一个多时辰之后,两人陪着那位拂云道长来了,薛绩客客气气的招待,拂云道长向他拿了乌司力跟斯敏的生辰八字,闭目掐指足有一刻时辰,这才睁开眼来,问薛绩取了纸笔,避开众人写了几个字,将纸折好,递给薛绩,神色郑重的告诉他:“施主耐心些,等过了午时再打开,否则会有不妥!”
薛绩神色凝重的接过,郑重的道谢,亲自送上十两黄金作卦金,老道含笑接了,就带着乌司力告辞,走得似乎很急。
“江湖术士,装神弄鬼,呸!”乌司力一来就不得不躲在后堂的斯敏这时候跳出来,冲着老道跟乌司力离开的地方啐了一口,跺着脚,恨恨的,这个姓乌的实在欺人太甚,担心薛家找人说双方八字不合,就自己找个老道来合八字,合不合到时候还不都是姓乌的说了算!这可怎么办?无铭哥哥不是答应三天之内解决的吗?这都第三天了,他有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啊?真是急死人了!
“唉!”薛绩手握着那张纸条,长叹一声,这纸上会写些什么呢?是福是祸?无铭到底想出办法没有?难道真要跟乌家撕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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