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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九午后,枢密院副使钱惟演应卯回家,才抖落一身的冷气,取了炭炉来烤。钱禧来报:“相公,已故冯老相公之孙冯程焯兄弟携礼登门拜见。”伸手递过礼单。
钱惟演纳闷,丧事一过,还有什么走动?没听说过办白事还礼的呀?接过看看上面,写道“上好银丝炭一车五百斤,高丽野人参十斤,封丘极品青茶五十斤,描金二尺高全彩绘五百罗汉紫檀炕屏一架,阎立本人物图卷一轴。”
钱惟演看得怦然心动,就凭这个,也得见见人家老相公家人了不是么?赶紧合上礼单吩咐快请。
不一会儿,钱禧领着一高一矮两个貂裘紫帽,风度翩翩的少年进来。钱惟演站在阶前啧啧赞叹,老相公的孙子如此出类拔萃,令人羡慕啊!两个少年看见钱惟演,赶紧上前见礼:“叩见伯父大人!”
“贤昆仲不须多礼,快请进来。呵呵,哎呀。送的好重礼。这是何意呀?二位贤侄。老夫无功可不敢受此厚禄。这样吧,银丝炭和青茶我收下了,其他的太贵重,待会儿就带回去。咱们两家至好,不用如此多礼!令尊近来如何?老相公之事多有哀恸,还要劝他爱惜身体才好,改天老夫去看他。”钱惟演一面让座让茶,一面笑呵呵说道。
冯程焯急忙起身道:“多谢伯父挂念。家父身体还不错,丁忧之期,不敢冲撞了亲朋,才叫小侄登门致意。这礼物却是不值当个什么,伯父不收,那是小侄办不好父亲嘱托,回去只好领罚了!”
“呵呵,贤侄端的会说话。哦,这位是你哪一个兄弟?”钱惟演指着另一个问道。
他不问还好,一问起来。那小子居然小嘴一撇,忽闪忽闪的大眼睛里流出晶莹的泪珠来。钱惟演吃了一惊。急忙定睛细看,脱口而出道:“你是,程程侄女?”
“侄女见过伯父,呜呜呜!冒昧登门,求伯父援手相助,呜呜!”
正是冯程程大小姐,梁丰大娘子。
她和小嫦姐妹俩自那天肝肠寸断,一门心思要想办法让老公跳出火坑。小嫦脾气温柔,又没人脉主意,只好一切听她安排。这妮子从小天不怕地不怕,想到就要去做。动了几天脑筋,横下心就回娘家去找丁忧在家的父亲冯行己,请他帮忙。冯行己为人为官都很端正,自己就在广西多年从事剿匪工作,哪里会认为西北军中有何不妥?当时就断然拒绝,还训斥她不要干涉丈夫的事业,如今已经有了孩儿,就要安心在家做个贤妻良母,少生是非。
冯程程哪里肯依?撅起嘴就去到祖母房里,先对着爷爷遗像哭哭啼啼凭吊一番,然后就搂着奶奶抽抽搭搭哭诉起来,说已经在报纸上看见了,夫婿延州大战,多处受伤,那地方着实危险得很。孙女一不小心就要替他守寡,守寡倒没什么,可这刚生下的孩儿还未见过爹爹,今后让人欺负那怎么得了?去求父亲,还被教训,奶奶再不给自己做主,就没人管了!
别看她已经当妈,少女时代的各种灵活一样没落下,冯老夫人刚刚死了老伴,看见亲亲宝贝孙女这么可怜,就一面掉泪安慰,一面怒气冲冲命人去把大儿子叫来,当着孙女的面好生训斥了一顿。冯行己万般无奈,不敢拂了母亲的意,只好勉强答应下来,说是回头想办法。
谁知老太太惯会察言观色,知道儿子应付自己,怒道:“不行,有何方略,当面说来。我如今儿孙满堂,就一个亲亲的乖孙女婿飘零在外,朝不保夕,你不想法把他弄回来,也罢,我就搬出去守着你父亲过日子。来啊,吩咐下人,去老太爷坟茔给我搭棚子。”
“是是是,母亲息怒,儿子这就想办法。”冯行己急忙好言劝慰母亲,一面恨恨瞪了女儿一眼,绕着房子走了好几圈。没办法,才答应帮她四处活动。但其中有一家很有必要,那就是枢密副使钱惟演家。冯行己自忖虽然同父亲有来往,但和自己没什么交情,正为难处。冯程程一听大喜,当日与梁丰成亲,钱惟演可不是梁家那边的证婚人么?程程爹才记起来,笑道那好办多了,让你大哥走一趟。冯程程坚持要跟着去,老冯没办法,知道她以前野惯了,又的确同钱惟演认识,只好默许。
“侄女快起快起!”钱惟演伸手虚扶,“唉,这是怎么话说的?”等问明程程来意,钱惟演叹气。他本爱才,要不然当年也不会不计回报的抬举、引荐梁丰。后来两人虽然来往不多,但关系一直比较紧密,尤其是梁丰帮助他渡过几次难关。现在于情于理,老钱都觉得自己帮帮忙也应该。沉吟一下道:“贤侄女无须多虑,等我明日见了寇相公,问问他的意思再说,我不管吏房,做不得主。不过尽力就是,你要信得过我。”程程点头拜谢。钱惟演又留他兄妹在家吃饭不成,坚持将最贵重的两件礼物退回,只留下炭、参和茶叶,免得冯程程不放心。
第二天进了枢密院,他直接去找寇准。在老钱的苦心经营下,寇准已经完全淡忘了两人昔日的恩怨,相处极其融洽。而且寇准私底下和刘娥、赵祯独自奏对时。不止一次表示自己希望致仕。同时几次提到钱惟演,认为他算是个不错的正堂人选。没别的原因,就是不瞎指挥乱做事。这个,钱惟演很承他的情。
“莱公,下官有话直说,莱公还记得梁丰否?”
“希圣问得好奇怪,如何会不记得?哈,让我猜上一猜。你是来做说客的!”寇准笑道。
“圣明无过莱公!”钱惟演一句马屁送上,“不瞒莱公,昨日他夫人冯氏来求过我帮忙,想把玉田调回来。唉,冯相公孙女哭得可怜,下官一时心软,答应帮她问问,不知莱公意下如何?”
寇准面露难色道:“希圣,此是太后旨意。官家都违抗不得,何况你我?你是皇亲。该当知道这里面的关节,依老夫说啊。第一,梁玉田在西北,对西北有利;第二,他正须历练,异日官家亲政,怕就是他们君臣相得之时,此后大宋数十年内,哪里还有你我?我看啊,你就顺其自然吧。”
“话是如此,只是西北凶险,若果真断送了,岂不太可惜?莱公三思!”钱惟演恳切说道。
寇准实在被他缠得没法子,只好应付道:“嗯,那好吧,等我想想,若果真有办法,自然把他调回来。你也从旁跟太后念叨念叨?”这话把钱惟演伤得不轻,自己虽然跟刘娥算得上亲戚,可是刘娥小事随意,大事从来不给面子,自己去说,多半起反作用。又不好明言,只好苦笑答应。
钱惟演一走,当天寇准就便服小帽,打扮得如同一个普通乡下老头,只要两个家人跟随,在外面雇一顶民间二人小轿,七绕八绕来到御街岔道一个不起眼的小酒楼,迈步走了进去。
借口说声找人,寇准上了二楼一个单间,里面早就坐了一人。
居然是前日朝会,跟寇准争执的薛奎。
“嘿嘿,这大过年的,要见个面还得偷偷摸摸,真是好耍子。”薛奎先笑道,他在寇准面前执晚辈礼节,不过说话却随意得多。
“没办法,既然已经当众撕了面皮,要是再光明正大搅在一起,旁人岂不起疑?咱们要做事,这些还都得忍了。对了,那天你收到的消息,确定么?”寇准稳稳地喝茶,轻声说话道。外面各有两家亲近人放风,左右隔壁有被包下,但老头还是非常小心。
“错不了,这个小人,原来早同那个人勾勾搭搭。嘿嘿,当真是作死得很!”薛奎回答,一面比了个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