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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守仁现在的状态,倒是和老庄没什么分别了,他纵然被朝廷任命了南京兵部尚书,却依旧还是蜗居在这洞天里,对外头的事,不闻不问,王艮等人推广王学,他反而不悦,写信斥责,这应该和他的生活经历有关系,他是个人生跌宕起伏的人,看破了世情,人生大起大落之后,对名利,自然而然的有了一种厌倦之心。
徐谦这番话,就是隐喻王守仁自己不能知行合一,否则为何要这般厌倦世俗呢?
王守仁捋须微笑,对徐谦的指责一笑置之,淡然道:“你的话,老夫不同意,圣人倡学以致用,也倡言传身教,老夫年迈,只好言传身教,倡导圣人之学。”
徐谦道:“那么敢问,先生教导了几个弟子?”
王守仁欣慰的道:“十几人。”
徐谦又道:“可是江南遍地都是王学门人,先生如何看待。”
王守仁脸色冷下来:“他们学的不是王学。”
这句话,有点失身份的意思,按理说,王守仁这样的人,不应该说这样的话,因为这话儿有点像小孩子赌气,和我不和小芳做朋友差不多。
王守仁确实肚子窝火,王学经义,早被这群混账弄的面目全非,打着知行合一的旗号,今日把王学和礼议联系起来,明日又用来骂朝中的诸公,后天不顺眼了,又拿来搞新政,这王学成了一个筐,但凡是抱有政治目的,对现状不满的人,统统把自己的私货往里头钻,而现如今,王守仁也看明报,再看明报里那些所谓王学大儒们的文章,连他自己都傻眼,这是自己的主张吗?这也和自己有关系?原来知行合一,你们这群王八羔子是这样的理解?
其实但凡是圣贤,都遇到过这种情况,无论是孔孟还是程朱,若是晓得后世他们所谓的门徒这样折腾,怕是早就喷出一口老血来。只是他们比王守仁幸运。
因为后世的人如何更改他们的主张,如何玩弄他们的学术,他们也看不到了,孔老爷子运气最好,还给自己子孙弄了一张长期饭票,这张长期饭票能吃两千年。
可是王守仁不一样,王守仁还没死呢,人都没死,你们就这样折腾,一个个打出自己的旗号,今个说新政就是知行合一,明天说干掉旧学就是知行合一,后天大后天,莫非逛窑子嫖娼,都成了知行合一了?
王守仁气啊,偏偏他给王艮、聂豹等人写书信,斥责他们歪曲自己的思想,结果人家倒是回信了,很是认真的和你说,承蒙恩师教诲,我们现在很好,王学如何昌盛,恩师如何如何圣贤。至于其他事,他们绝口不提,因为他们虽然学的是王学,可是他们毕竟不是王守仁,王守仁有王守仁的理想,他们终究还有他们的理念,这就好像几个人都有共同的爱好,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们所有的行为方式都是一样的,爱好是一回事,甚至理念也是一回事,但是对同样理念的理解,大家未必相同。
这就是王守仁的悲哀,他的悲哀之处就在于,他死的太晚。
徐谦对此,也只是莞尔一笑,旋即道:“那么先生对新政如何看?”
提到新政,王守仁的脸色倒是平静了,想了想,回答了两个字:“善政。”
可见王守仁还是不糊涂的,他的思想并不僵化,虽然对这些人很是不悦,可是对新政的评价,却还是公允。
什么是善政,善政就是对人有利,能够普罗大众,使大众得到实惠,用王学的话来说,新政的出现,就有它的道理,新政能得到用户,自然也有它存在的基础。
徐谦叹口气,道:“既是善政,若是能推及南直隶,先生认为可以吗?”
王守仁沉吟道:“凡事有好有坏,虽是善政,也有遗漏之处,至于推而广之,未尝不可,南直隶或许可以,湖北、湖南等地,或许就是弊政了。治大国如烹小鲜,凡事不可急进,唯有徐徐图之,今日改一些,明日再改一些,十年二十年或有小成。”
能说出这番话,倒是让徐谦对王守仁刮目相看,老家伙思维很灵敏,更重要的是,这是个真正做过实事的人。许多读书人,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掌握了世间的真理,今日说这个行,明日说这个不行,要改变,要求新,结果往往,大家一起被这种家伙坑了。真正的社会变革,永远都是在不知不觉之间,浙江新政的成功,是因为早有基础,新政只是加快了这个过程,可是浙江行,别处未必就行,这里头牵涉的实在复杂,只想着一味换个所谓理论,换个思想,就能如何如何,这种人历朝历代多不胜数。
而王守仁就懂得这个道理,他看了徐谦一眼,道:“徐抚台以为如何?”
徐谦笑道:“先生所言是极,不过南直隶新政已是迫在眉睫,先生想来也知道,浙江新政之后,南直隶已经彻底紊乱,它不是湖南,因为非湖北,眼下是不进则退,无论是府里、县里还是乡下,如今都是闹得不可开交,若是再不处置,只怕殃及的只是百姓,学生此来,只是请先生略施举手之劳。”
王守仁淡淡的道:“你认为老夫会答应?”
徐谦正色道:“先生一定会答应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