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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突如其来的朝廷更迭,正如眼下京师的暴雨一般,打的所有人措手不及,莫说是不少文武百官看不懂,就连内阁的几位都不太看得清了。
李东阳已抵了京县,站在决堤的口子边沿,天上雷鸣电闪、大雨滂沱,内阁大臣亲自出现在这里,其他的大小官员当然不敢在家歇着,各自穿着蓑衣冒雨在河堤边苦劝,请李东阳到县衙里督促,这里凶险万分,一旦出事,谁也担待不起。
在河堤上头,则是临时征调来的民夫,在差役的监督下,冒雨背着用塞满了碎石的袋子投入决口之处,试图堵住河堤。
事实上当地的官员心里比谁都清楚,尤其随行来的河督心里跟明镜似得,如此汹涌的河水朝着决口宣泄,单凭这么点儿民力,根本就堵不住,再加上天公不作美,大雨还在倾注,现在督促着民夫堵决口,简直就是笑话。
可是大家都知道,李大学士却未必知道,他是清贵人,哪里懂得这些名堂,眼下这些努力不过是做给李东阳看的,让这位大学士知道,京县还有河工衙门都已经尽力了,有些时候上官要的并非是结果,而是需要亲眼看到这个过程,只要看着你们在想尽各种办法,就算堵不上,至少也可以有个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评价。
民夫们在泥泞中翻滚,差役们湿漉漉的大声吆喝,一派热闹的景象。
可是李东阳的脸色却很阴沉,头顶着乌压压的乌云。大雨稀里哗啦的从斗笠下如瀑布一般的淌下来,李东阳很愤怒,他不是傻子,当然明白这些人在做什么。不过他没有吭声,只是站在这里,看到那夹杂着无数泥石的急流冲向那一马平川的田埂。
“大人,这里不能再待了。大人的身子骨要紧,且回县衙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衫,喝一口热茶。不,喝一口姜茶,好好歇一歇。有下官们在这里照看……”在旁苦劝的是京县的县令。弘治三年的进士,刚刚从礼部观政调到了这京县,名叫李如意,这李如意说起来还算是李东阳的门生,不过当着众人的面,他却不敢称李东阳做恩府,他在旁苦苦相劝,眼泪都要流出来,可是他话说到一半,却被李东阳打断了。
李东阳目光阴森森的盯着他。大喝道:“李如意,当日在朝的时候,你是何等的忠厚,想不到连你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哼。你以为这点伎俩就能瞒天过海吗?你满肚子的经义和教化都被狗吃了吗?”
李如意吓了一跳,连忙跪倒在泥泞中,口里说:“下官该死。”
李东阳却没有动,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看他一眼,只是愣愣的盯着那决口,站在这决口面前。连他这大学士都变得无比的渺小,在这狂风怒吼、雷鸣闪电、大雨磅礴的天地之间,他仿佛一颗细沙。
可是那老迈的身躯,却没有被厚重的蓑衣压弯,他笔直的站着,说不出的苍凉,眼袋下的皱纹浸满了水,那愤怒的眼睛渐渐温和下来。
水至清则无鱼,这是他的处世之道,也是他宦海数十年总结出来的道理,他不是谢迁,不是那种想砸碎一切重新来过的人,他熟知人的各种私欲,所以他愤怒,却并没有再说什么。
“子思……”李东阳的声音不小,在这种天气之下,声音若是再低一些别人也休想听到。
子思是李如意的字,李如意听李东阳如子侄一样的唤他,倒是让他心里松了口气,他连忙应道:“下官在。”
李东阳道:“撤了这些百姓,让他们各自回去吧,将来等灾情过去,他们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力气重建家园。把差役们都召集起来,散布到各处河堤,随时观察各处河堤的动向,若是哪处河堤还有冲毁的危险,要及早预警。还有,让本地的军户随时做好准备,协助迁徙百姓,那些家里遭灾的百姓,全部都安顿到县城里去,你抽调出一些人来,给他们安顿。”
李如意心里却是为难,这么多灾民要安顿,县衙哪里应付的过来,可是这时候他却不敢说个不字,忙道:“是,下官知道了,请大人放心。”
李东阳点点头,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什么,良久才道:“走吧,回县衙去。”
一干随员随着李东阳上了轿子,一行人冒着雨回到县城,也好在京县县城并不是处于低洼的地段,可即便是如此,地上积攒的水还是漫过了鞋子,李东阳坐在轿子里,拉开轿帘,任由风雨灌进来,看到这街上没一个人影,沿街的所有铺面都已经关的死死的,就算有人开着门,那也是拿着簸箕或是水瓢将漫入家中的雨水倒出去。
他没有吭声,心里不知在想着清早的朝议,还是方才在河堤的见闻。
到了县衙的时候,却有人冒雨迎过来,这人是个差役,几乎是扯着嗓子在雨中吼:“京师急报,京师急报,加急传来的,县尊……”
“不准喧哗!阁老在此。”有人去呼喝他。
那差役才立即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