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5 前十六抽签(修)(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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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夜剑顶,萧风自门外吹来,剑阁内仅点着的一盏油灯晃动着,照得那尊武皇造像身后五色的焰形背光也跟着闪烁不定,周满就坐在下方,心绪亦难平复。

往日一遍就能成功的功法,今夜连掐了三遍手诀,也始终未能成功。灵气在体内转过一个小周天,稍稍一个抑制不住的杂念扰动,才凝结在指尖的金芒便立刻消失,黯淡下去。

周满皱了眉头,睁开眼看着自己指尖,面无表情。

望帝刚往香案前那只花觚里添过水,此时盘坐在角落里,一半面容被阴影覆盖,一半面容则被闪烁的焰光凿下更深刻的皱纹,只道:“自半个时辰前进来开始,你便心神不宁。”

周满攥紧手指,终于慢慢道:“我见到张仪了。”

那半坐在阴影里的老者,抬起被褶皱压满的眼皮,竟没有多少惊讶:“这么久,也该来了……”

他问:“此人如何?”

傍晚乱坟岗上所见,于是再一次浮现在周满眼前,她想了许久,才道:“普通。”

望帝一怔:“普通?”

周满点头,复杂极了:是的,普通。

——就在那样寻常的山坳里,一片衰草丛生的乱坟岗,一个衣襟染污破损的普通人。至少看起来是那样,甚至或许是从凉州徒步经行蜀道,一路翻山越岭而来。谁能想象,那看起来带了几分倦意与狼狈的白衣文士,便是传说中连夺五州剑印的天人张仪?

在她道破其身份时,无论前面的王恕还是后面的金不换等人,无不瞠目立在原地,不敢相信。

只有张仪自己,平静如许,抬眸后向她解释:“我与这位大夫乃是偶遇于山间,对他并无恶意,还请不必误会。”

周满却哪里理会?

在这山野间如此突然遇到张仪的情况,实在是她所未料,自然更没有半分准备。哪怕他表现得温文尔雅,甚至夺五州剑印至今没有滥杀过一个无辜,可她永远也不会忘记,那夜血染玉皇顶,此人踏月自人潮中分水一般走来,对她说“水满则溢,月满则亏”……

此时此地,无人是张仪对手。

周满不敢将自己与众人的安危置于险地,手中的剑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只简短道:“走吧。”

众人在警惕惊愕中,随她离开,张仪也并未阻拦。

只是王恕回头看了一眼,神情不是很对。

周满便问:“你同他谈了什么?”

王恕转眸与她对视,里面是艰难压抑的情绪,几度张口,才慢慢道:“我去救人,他说那人是要求死。他杀了他,这是慈悲……”

那一刻,周满震住了。

为他那一双深藏着痛苦与挣扎的眼眸,也为他简单话语里所揭示出的那个张仪……

杀戮,也是慈悲的一种?

那难道那夜玉皇顶,屠尽她门众,逼她交出倦天弓,也是慈悲的一种吗!

旁边倒下的白幡在风中颤动,周满仿佛又回到那夜尸骨横陈的玉皇顶上,今生荒谬与前世大恨交汇,胸中情绪激荡,只回头向那山坳的乱坟岗上看去。

那被世人称作“天人”的张仪,杀完人后,竟是轻轻伸手,将那人消失了生机的眼睛合上,声音里有种天地归于寂无的静:“天地为棺椁,日月为联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方知生尽死来,不亦幸乎?”

然后才一笑,起身,穿过乱坟岗。

薄雾模糊了他飘摆的污衣,只有腰间那五枚剑印与一封书帖相碰击的声音细碎传来,不一会儿便不见了影踪。

与前世何其相似?周满与此人见过两面,一次是他此人率着千门百家围攻玉皇顶时,一次却要更早,是她执掌齐州、取得倦天弓后不久。

那时她应儒门之邀,下岱岳主持颂圣文会。

颂圣文会是儒门对外召开的大典,汇聚天下文人,作诗论文谈经讲道,一显才华。

首日结束,她刚从杏坛出来,经过曲水流觞亭,却见一人身无矫饰,一身白衣,戴笠端坐溪畔,手持鱼竿,直钩垂钓。身边则随意地摊放着一封青底金字的书帖。

周满不由停步,但三思后一哂,举步要走。

那垂钓之人便笑:“帝主心既已动,何必要走?”

周满负手道:“已是设局,再若不走,岂非阁下直钩所钓之鱼?”

那人闻言,摘下斗笠,侧头看她。

实是一张说不上美丑的脸,又或者于天人而言,美丑根本不重要。只有那斜阳余晖穿过溪畔林隙,照在旁边那封青底金字的书帖上,又将书帖上的字影返映到他衣袍上、面颊上。

于是周满下意识向那封青底金字的书帖看了一眼,最醒目的大约是右侧帖首“生死青书”四字。

那人坦然道:“不错,在下此来,只是想亲眼看看齐州的新帝主。”

周满收回目光,道:“那阁下现在看到了。”

她看不透这垂钓之人的修为,自然早在方才三思之际,便对对方的身份有了猜测,面上轻松,心中却犹为忌惮,话说完,也绝无与此人深谈之意,径直转身离去。

后来使人打听,果然是张仪——

世间成千上万修士,谁人不想悟道突破,踏入天人之境?可被世人称作“天人”的张仪,却偏偏乐于以凡人姿态现身世间。

两世记忆交错重叠,编织出的却是一个迷雾重重的张仪,周满实在无法形容自己心中的感觉:“兵不血刃,先败陆尝,后引得凉州三日大雪,夺五州剑印如探囊取物,现身山野又与世间凡夫俗子别无二致……”

就是这样一个人,前世辅佐王杀,屠戮玉皇顶。

周满感到空茫:“这就是我们的敌人?”

望帝大约也没想到,与她一道沉寂下来,于是剑阁里便知听得见风吹过门扇孔隙的声音。

过了许久,他才道:“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周满眼底却闪过一抹决然,那种“偏要为之”的强硬又回到她身上,却是道:“不到最后,焉知鹿死谁手?”

前世张仪来见她,她认定张仪辅佐王杀,而王杀的剑骨取自她身,而那时剑阁金铃刚响后不久,张仪必是奉了王杀之命,来看看自己这个所谓的“继承了武皇道统”的齐州新帝主,究竟是何模样。

只是后来,她每每忆及那一面,总觉得有一处细节十分刻意:那便是张仪身畔那封摊开的青底金字书帖。

虽只一眼,可直到如今,周满都还能回忆起上面自己看到的零星文字,只觉玄奥无比。然而一旦当她想要向人转述或者于纸面默出,一切却又立刻变得模糊……

竟是一门只可神会不可言传的功法!

算无遗策的张仪,可能是不慎将这门功法摊在外面给她看到吗?周满不信。可若说是故意给她看,为的又是什么?

这一点,始终使她无法理解。

直到后来,泥菩萨遇刺,她将那桃木细锥上的图纹描摹在纸上,故意放到宋兰真面前试探她是否见过时,才陡然间有一种猜测,张仪是否也在试探她是否见过那一门功法呢?

可那日千门百家围攻玉皇顶,周满记得清清楚楚——

张仪所用,分明就是这一门功法!

极有可能是传说中的《太玄真一经》!

他为何要以这一门功法试探自己?周满百思不得其解。

但此时此刻,她万般庆幸:哪怕那日只看过一眼,所记得的内容根本不多,可至少,对张仪他们不再是一无所知。前世望帝败给张仪,身死道消,蜀州于是任由世家宰割,可这一世,她想要以自己仅有的所知与所能,帮助望帝,阻挡张仪,保住蜀州!

周满垂眸,先从身边那一堆丹药瓶罐里随意抓起一只,倒出一枚回复元气的灵丹服下,然后迅速归拢先前散乱的心神,重新推演起来。

手诀每次打出,都犹为艰难。

这一门来自张仪的功法,显然不是她如今的修为与境界能够驾驭,以至于需要事先服用丹药,且在指尖金光凝出的瞬间,冷汗便涔涔覆在额头。

那位老者在暗处注视着,只觉她身上有一股强大的执念,才能好驱使着她坚持到如今,一时竟有几分动容:“以你如今修为,要运转这一门功法,实在太过勉强。已经三个月,你做得够多了。明日便是抽签,不怕影响春试吗?”

周满坚定而平静:“这一生,我有非做不可之事。”

望帝无言,目中却渐渐流露出一种欣赏。

那尊武皇造像立在剑阁高处,拈花不语。

夜尽天明,旭日如涌金一般从地底喷薄而出,一寸寸将辉光覆盖剑阁,从檐角长满青苔的金铃,到门扇覆盖铁锈的锁头,再到一级级坚硬的台阶……

远处学宫,周遭十六座旧的擂台,已经拆除。

新搭建起来的两座擂台更大,且皆有阵法覆盖,改落在学宫与剑壁之间,离地三尺,直径五丈。

辰时未到,剑壁前方就已人潮如涌,甚至有不少胆大的观试者攀上鸟道俯瞰下方,等待着抽签的开始。

进入前十六的参试者,基本都早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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