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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随手一道护身符咒拍到王恕身上,留了句“护好自己,待着别动”,也立刻御剑去追。
王恕修为低微,只能站在原地,寂然看他们去远。
周满虽是金丹境界,可修炼《羿神诀》,身法却是极为迅疾,竟然未见得输给那元婴境界的三人,不多时便已追上。
只是当她从高处疾掠而过时,往下一瞥——
泥盘街哪里还有往日热闹烟火模样?
大水淹没了沿街低矮的屋舍,只有为数不多的屋顶还露在水面。总是人来人往的馄饨摊不见了,叫花子们常常栖身的屋檐也不见了,就连不远处的病梅馆,都被淹得只剩下一块牌匾……
时有撕心裂肺的声音从远近传来。
少数侥幸逃过一劫或是才从大水中爬上来的人们,站在楼台或屋顶,号哭不绝;然而更多人还挣扎在下方的浊流之中,有的甚至连嘶喊也无法发出,便被卷走……
周满越看越觉触目惊心。
只是在心神震颤的同时,另一种怪异的感觉却始终萦绕不散,似乎有哪里不对。
但还没等她想到,前方一道身影已进入她视线。
周满脑海中一个激灵,终于醒悟过来——
陈规,是陈规!
城头上结成阵法的那十余名陈家修士之中,并没有陈规!此时此刻,他竟然是站在前方一座楼顶,双手结印,正朝着下方咆哮的大水中打去。而在水中,是无数挣扎不得逃的普通人!
金不换几乎立时怒喝:“你做什么!”
周满也是眉目冷然,劈手便是一剑朝着陈规斩去!
可万万没想到,陈规反手一掌,先挡周满之剑,另一手却仍将印诀打向水中,竟然是以己身灵力结成大网,从下方大水之中救出十数人,推向近处一座尚未被水没过的高台。
他不是来杀人?!
周满身形急停,在感觉不可思议的同时,却并无任何惊喜,反而毛骨悚然。
金不换眉头也瞬间皱紧。
元策三人停在他身侧,正不知究竟是什么情况,却听见他冷静的声音:“先去援手。”
这指的自然是城头那边。
元策三人犹豫片刻,又向那陈规看得两眼,最终还是听了金不换吩咐,大局为重,径直从陈规旁边掠过,驰往城头方向。
陈规竟也只是看着,并不阻拦,直到眼见这三人也加入了围杀陈家那十余名修士的阵列,才回转头来,笑着道:“不过短短数日不见,金郎君麾下又多出这许多高手,实在是厉害啊。”
金不换道:“你不与你陈家修士同进退,反在此处假仁假义,难道是想告诉我,泥盘街今日之祸与你无关?”
陈规叹道:“我知道你们不肯信我,可事实确是如此。”
周满冷眼打量。
先前被从水中救起的那些人,也都看向他们,安静听着。
陈规续道:“他们疯了,我还没疯。原本我受命来杀你,只是想徐徐图之,不急在一时。可没想到,锦官城外你们杀陈家六名修士。这一族从来是以血还血,绝不放下仇怨,义愤之下,我又怎么拦得住?我手上沾过陈家百余口人命,他们也不信我。”
金不换冷笑:“阁下的意思,你倒是明理之辈,识得时务?”
周满断然摇头:“我不信。你若知他们疯狂,此刻何不前去劝阻?”
陈规道:“他们毕竟是陈家之人,劝阻不得杀人吗?当年残杀同族,已被关了三年;如今我再杀几个,再被关个三年吗?”
话到末时,他笑了一声。
陈规搭下眼帘,温和的面孔上,竟真的出现了几许落寞之色,好像回忆起旧日身陷囹圄的处境。
若是换了常人,此时说不准备会被他这一副虚伪面孔打动,信以为真,然而周满非但没有相信,反而更觉这其中有难以预料的凶险。
此处距离城门已近,远远甚至看得见云来街上韦玄的身影。
周满一念闪过,虽不知陈规目的何在,但站在这里同他分辩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废话什么,动手!”
不管他什么目的,要她相信陈规改邪归正,不如相信太阳从来西升东落!
话音既落,人也随剑杀出。
陈规未料她一言不合便动手,眉间一道戾气顿时闪过,强压下心中杀意,只空手接剑以对。
二人迅速交手,在那被大水淹得只剩下几片瓦檐的屋顶,身形腾挪,险象环生。
金不换人在近处,想也不想便要去助周满。
可正在此时,远处却传来一声惶急的叫喊:“孩子——”
金不换转头一看,便见先前被救起的众人所栖身的高台一角,忽然垮塌,碎裂的砖瓦与浸透的泥块,哗啦啦坠入水中。而与这些东西一并坠下的,竟还有一名垂髫稚童!
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
金不换身形顿止,原本要袭向陈规的八瓣莲盘方向一转,已化作一道白电向那惊慌哭叫的稚童闪去。
陈规在与周满激烈的交手中清晰地瞥见了这一幕,眸底忽然有一道惨白的异光陡地划过。
周满看得清楚,立刻意识到不对。
那高台之上躲避大水的狼狈人群中,毫无预兆,响起了一道嘶哑的声音:“杀金不换,灭泥盘街!”
周满回头看时,竟是有一名陈家修士混在那人从中,此刻两眼发白如蒙大雾,提了一柄形状狰狞的兽骨刀,便从惊慌的人群中合身扑出,一刀杀向金不换!
她顿时大叫:“金不换!”
另一道声音几乎与她同时响起:“郎君小心!”
金不换眼底的世界,好像褪了颜色。分明是这样电光石火的短暂片刻,可映在他脑海里,却忽然长得像是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这一刻,周满在远处,正与陈规缠斗,无法驰援;他的法器飞去楔入墙面,刚好将那垂髫稚童挂住,可却来不及再召,回护自身。
面对那森白的兽骨长刀,他毫无招架之力!
然而此时,却有一道身影向前扑来,将他挡在身后!
噗嗤。
狰狞的骨刀透体而过,犹带着温度的鲜血溅了他满身,甚至沾到恍惚的面颊上。
余善那张年轻的面庞,于是失去了所有血色。
一支如椽大笔从远处飞来,瞬间穿透了那陈家修士的头颅,令其颓然松手,大睁着那两只发白的眼睛,直挺挺倒了下去。
但已经晚了。
一名神情严肃的老者落在高台之畔,将方才那支大笔收回手中,身后则是紧随着赶到的常济等人,眼见得此间场景,已不由将眉头紧皱。
余善倒在那瓦片凌乱的屋顶上,金不换身上沾满他的血,眼睛也红了,伸手去捂他伤口,竟显得仓皇无措:“余善!余善……”
平日里总是寡言少语跟着他的少年,此时竭力地张口,想要回应他,可竟发不出半点声音。
还记得,不久前,他从锦官城外九死一生逃回来报信,好不容易才被泥菩萨救活,醒来后便大哭了一场。
金不换于是笑话他,多大个人了,遇到事还只会哭?
可是现在,他没有哭。
只有眼底浮着些水光,脸上却挂出一抹不太好看的笑来,余善慢慢闭上了眼。
从他身上流出的鲜血,已经渐冷,顺着屋顶瓦檐的缝隙,汇成几条粘稠的雨线,落进下方浑浊的泥水里,转瞬便被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