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公下论(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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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离义以言势,不知义者也。其于势也,抑犹乘回飙而欲济也。春秋之季,列国之政在大夫,邦交之离合,亦惟大夫之意是从。然则欲取人之邦交者,宁君是犯,而勿伤其执政与?而固不然。陈诳齐,涛涂执;郑贰齐,申侯死;卫干晋,孔达杀;鲁亲吴、楚,意如囚。

国不怨,民不怒,终听命焉。宋襄执滕子,终以是而失诸侯;晋文黜卫侯,再世而不能得卫;晋景囚郑伯,郑益坚南向而绝心于晋。大夫激,国人怨,汲求合而捷得离。然则孱君之执尤重于权臣,夫岂不即义以为势哉?

故善扼势者,必有所避也。扼其轻,则重者制矣;扼其重,轻者不固从也。是以君子不为已甚。已甚者,义之所忌也。义之所忌,成乎势之所必竞,虽强有力,无固获焉。所制在轻,以摇其重,重者摇矣;摇而图安,弗恤于屈。所制在重,重者失重;已失其重,不更屈矣。

将欲求伸,激而改图,如支石之坠,而不顾其所庋,则必左右倾也。是故郑不顾而为伐许之师,晋乃弗获已而强归郑伯。于是郑以知晋力之已尽,晋义之已折,死拥楚而不为晋用。晋其能更执其君以伐之与?

自是以后,晋日争郑而郑不与,非介宋以求合晋于楚,郑固不北向而廷也。

由是言之,大夫势重,义固轻已;君虽势轻,义固重已。义所固轻,势虽重,轻已;义所固重,犯义以激乎势之重,则趋于一往而不可复。

均之为君,赖强大以为盟主耳。累之辱之,逮于无可如何而后谢之,不忠之臣不令之民,犹甘心致死而不忘,况率天下以共戴一王者乎!刘、石、苻、姚、耶律、完颜之无遗种也,激于天人者深矣。

十三

“灭”“入”者,国词也。下阳之言灭,为虢震也。郓之言入,为鲁震也。

郓者,莒、鲁之塞。入郓,殆入鲁矣。陈之去莒,殆乎千里。婴齐自陈悬军以入莒,震东方之国,夺吴、晋之道,旁午以堕两都,驰骤乎鲁塞,殆入鲁矣。而婴齐歘然而返,盖婴齐之为将也,善乘其所不备,以乍伸其威,而不能固也。昔者介鞌师之未返,一至鲁矣。

今固知晋之不给于东应而乘之,巫臣盖已先知之也。夫悬军千里,冞入以逞志,非秦之以偾于殽者与?晋即不给于东,齐、鲁、郯、邾要其归以击之,婴齐可使无返轮。乃鲁固不能,而仅缮其中城,齐、郯、邾之固不能,而如无闻也。之数国者,欲免于危,得乎?

虽然,亦有所以。楚兵之加莒,非莒能司吴、晋之交也,道径焉耳。楚自与吴、晋争,而祸遗于东方。东方诸侯固无决志以要楚者,抑不欲以吴故而重亏楚也。吴祸之中于海岱也,视楚为亟。

且吴苟得志于诸侯,不仅楚若也。他日者,呼好冠,索百牢,乖戾之气,逆风而若嗅其膻。故齐、鲁、郯、邾之戒吴也,无宁折于楚,而惟恐其不远。

故之数国者,惴惴而无固心,婴齐乃得乘之,以旁午鸷击而无所忌。以是知晋之用吴,晋之独志也。

晋祸纾而齐、鲁、郯、邾之祸急。移祸于人,而欲使之竞,其将能乎!《春秋》书莒溃入郓,而鲁城中城,震鲁之两受敝于吴、楚也。

十四

晋、楚之合,中原之大故也。晋以合楚告鲁、卫,而后为西门之盟,非鲁史之不得书矣。中原之大故,鲁史承告而书,求其所以削,知《春秋》之略矣。《春秋》所书,志其得者嘉予之,志其失者忧而恶之。

得不足当于予,失不足当于忧,因以无恶,君子之所不屑治也。晋合楚为西门之成,非果合楚也。

权合楚以利有事于秦也。伐秦之词曰:“楚人恶君之二三其德,亦来告我,诸侯备闻斯言,痛心疾首。”由是以知合楚之利有事于秦矣。

且非独其利有事也。权合楚,以间楚于秦,秦将恶楚,则楚亦将重恶秦。秦、楚交恶而不相救,故逾年而胜秦,又三年而胜楚。晋之为谋,阳得之秦,阴得之楚,其以是为已密矣。合楚以孤秦,离楚于秦以孤楚,非果合楚。故虽有合楚之嫌,而失不足以为恶也。

合楚以孤楚而胜楚,则虽延楚于坛坫,而中国之防未毁,失亦不足以为忧也。然则其谋之已密,可嘉予之与,而抑不足嘉也。有君子之略,有策士之略。君子之略,策士之所浅,策士之略,君子之所弃。暂而不可久实,乍得而名大去之,是以君子重弃之也。

乍得楚之一间,使楚恶秦;乍得楚之一言,使秦恶楚。楚恶秦,因以胜秦;秦恶楚,因以胜楚。两收其胜而秦、楚两败,则既示秦、楚之孤必败而牖之合也。

秦省所以恶于楚,惟晋之乘其间;楚省所以恶于秦,惟晋之食其言。晋之市于楚,以孤秦而弱楚,章于秦、楚矣,则又坚秦、楚之恶晋而激之合也。

故秦、楚乍离而卒合,大举天下以胜秦,而终不得志于秦。两君蹀血,仅然胜楚,而失郑毁宋,兵十一起而后定,是暂而不可久,君子之所弃也。

晋之合楚,非固合也。非固合者,必不敢显其非固合之名。名著于合楚,而楚于是乎固可合矣。楚之不可合,非乍合,而即有大害随之也,以合楚为忌而立之防焉耳。

名固合楚,则晋因是而不忌;宋、许同之,害不随焉,则宋、许因是而不忌;播告于鲁、卫,称说于伐秦之诸侯,则天下因是而不忌。

宋、许不忌,故他日而有向戊之请;晋人不忌,故他日而有赵武之盟;天下不忌,故交相见而趋入于楚廷。楚乃以入主中国,而晋安让之。

仅以小胜秦,幸胜楚,而祸延于三十年之后,实乍得而名大去。名去则实必随之,尤君子之所弃也。

故斯盟也,以谓得,则固不得矣;以谓失,则犹有不失者存也;以谓谋之密,则锱铢之获、房帷之智而已矣。

君子之略,固弗然也。合其所必合,离其所必离,正义于百世而不诡于一旦,大取于实而不丧其名。正大而天地之情见,见其情以治之,何忧于区区之楚哉?其以视策士之所谓略,犹巴歈之于《韶x》也,弗屑录焉矣。

十五

合秦以攻楚,合楚以攻秦,孰愈?曰:城濮之战,晋尝合秦以攻楚矣,败殽以后,秦不可得而合也。

秦不可得而合,故狄之。以不可得合而狄秦,知合秦以攻楚之大,愈于合楚以攻秦也。秦不可固合者也,晋固与之合,则弱晋而乘之。弱伯主,乘中国,秦之所为狄也。乃其害也,孤中于晋,而未及夫齐、宋、鲁、卫、郑、蔡、陈、许,以迫周于东。

合楚以攻秦,晋之祸纾矣。祸纾于晋,而害遂及于天下,此得失之枢,予夺之由也。

秦之窥天下也,晋亢之。晋亢,蔽天下于秦,故《春秋》狄秦,而许晋之攻。虽然,能亢之,固不若其能服之也。且秦之去晋也近,楚之去晋也远,晋西破秦,犹未有下楚之势也,威秦而楚固不震;南破楚,而中国之势壹于晋,则威楚而秦震矣。是故合楚以攻秦,固不若威楚以震秦之得也。秦以难晋,故趣入于狄,狄秦,以晋也。

楚不以难晋,而后为狄。晋惟威楚而后得为霸,故舍楚弗威,则晋一秦矣。舍楚弗威,中国可以无晋。舍秦弗攻,秦即胜晋,东国之诸侯犹得摈之于河、山之表。故其后楚削秦张,中国持之,待之数百年,而后蔑周以并天下。浸令秦削楚张,天下之亡趣急矣。

盖秦、楚者,俱以蔑宗周,坏封建,毁文物,而为志者也。势有难易,地有远迩,恶有先后。故春秋之季年,虽或摈秦而进楚,而楚之不可合也固然。秦窥天下始于晋,其合于晋也,则其罪释矣。

楚之乱天下也不中于晋,虽合于晋,害固在天下,其罪不可释也。楚合于晋,罪不可释,则晋之合楚也弱不可疗,而恶不可贳矣。恶不可贳,而姑于西门之歃贳之,惟鄢陵之功故也。晋败楚于鄢陵,而秦不敢报其麻隧之怨;晋折楚于萧鱼,而秦不敢亢其济泾之师。故知合楚以攻秦,不若威楚以震秦之得也。

十六

秦、晋之构怨,四十年矣,晋不能牵天下以向秦,天下亦无为晋恤。鲁成之十三年,会于王都以西讨,山东之国集焉,而秦始非晋敌,天下敌矣。

《春秋》书公自京师会诸侯伐秦,显命受于王,为天下之公伐也。牵天下之力,快晋之忿,君子不抑焉。

盖秦至是,非仅难晋也。且秦之难晋,亦非徒为晋故也。楚北向而争天下,郑蔽之;吴西向而争天下,鲁蔽之;秦东向而争天下,晋蔽之。

楚得郑,而后及于宋、鲁、齐、卫;吴得鲁,而后及于齐、卫、晋、郑。秦惟弗得晋,而不敢出关以争。秦之出关,诸侯之祸,周之忧矣。秦既已有西周之地,凭山而东制诸侯,而思以逞者。惟晋蔽之尔。晋为天下蔽,天下之所宜助;为周蔽,周之所宜佑也。

且秦之合楚也,楚不能用秦,而秦用楚。秦之用楚甚狡也。不韪之名,楚犯之;中国之怨,楚婴之;勤师暴骨,楚任之。楚固不若是之愿而安为之用者,晋失秦以授楚,秦不吝捐利以结楚也。

城濮以还,楚折矣,商臣得秦而后振,是以有江、六;芈旅得秦而益张,是以收陈、郑而残萧、宋,婴齐得秦以尤逞,是以下鲁、卫而蹂莒、郓。楚恃秦之掣晋以无忌,而秦非为楚掣晋也。秦委争于楚而敝晋也。

秦之悍也,祸未中于天下,而天下忘之。故微秦而楚不足以张,微楚而秦自若也。是天下阴有其巨患,晋孤任之,而天下不恤,天下之昧也。乃晋之捍楚也有名,其捍秦也不知收秦,而又负不直之咎于秦,晋是以不能得之天下,四十年而后得之也。

晋得天下以敌秦,秦乃慑于天下之威,而不敢显为周慝。故先乎会伐秦之日,使问赴告旁午于中国。

后此者,天下乃始绝秦忌秦,闭秦于关以不相及者,终春秋之世而天下亦以小安。故夫晋为周蔽而周听之,周得矣,非夫惠王通楚难齐之愚也;晋为天下蔽而天下应之,天下得矣,非夫鲁伐莱、郑侵蔡之妄也。

故秦者,晋之所宜合天下以有事者也。上者收秦以为天下用,而秦以绥;其次胥天下以绝秦,而秦以戢。惟不孤用其忿,而与天下共焉,则其事公矣。《春秋》张诸侯之伐而临之以周,公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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