僖公下论(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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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成乎篡,可以全恩;已成乎篡,可以伸义。故兄弟父子之间,莫大于先造逆节,而罪坐为主矣。

段之逼,武之篡,皆有挟焉,而所挟者别。段挟母以逼兄,母之志可伸者也,而寤生为忍;武挟晋以篡君,晋之志不可厌者也,而叔武为贼,允矣。

叔武惩卫侯之失,摄国以守,下晋以请复其君,正也。惧宗社之亡,立乎其位,亢晋而仇之,犹之可也。挟好于晋,受晋命以位,幸兄之不返而窃国焉,人理灭矣。

且卫侯之失国,亦谋国之不臧,而非若太康之从欲,厉王之播虐也。外得罪于伯国,而内无大咎于先君,其君若臣,共谋一国,而托之不固,谋之既败,专委罪于一人,为臣子者,方卖主外市,挟仇敌以夺其位,叔之逆百于段,而奸倍于象。虽有仁人,不能为之庇矣。

藉舜之处此也,则如之何?曰:缓追逸贼,亲亲之道正,于此焉宜矣。不取杀弟之恶,加之不能如舜之卫侯,无求备也。义重于讨贼,故于讨之者无求备焉。《春秋》成而乱臣贼子惧,惧此以夫!

二十七

武称子而没其杀,武当罪也;瑕称公子而目其杀,瑕不当罪也。称公子者,瑕之未尝君,审矣。

系乎元咺而言及者,咺贵而瑕贱,制在咺而不在瑕,咺累及乎瑕也。瑕不当罪,则卫侯恶矣。以死君之词,称乎生君之代,知武之成乎篡也。然则握发之喜,让国之名,元咺讼君之饰辞,而传者徇之也。

瑕附咺后,而不改其公子,知瑕之未立乎其位也。然则元咺立瑕之说,卫侯杀瑕之诬辞,而传者徇之也。卫之君臣,其乱滋深,免于恶者,其惟瑕乎?

故无能已乱,姑勿自乱也。

无能远害,姑勿徼利也。太上知乱,替治日之权宠以自抑;其次不与于乱,守治日之名位以自安;最下利乱,乘君父之不幸以自幸,上假光复之名,下希拥戴之功,贾复、诸葛亮、刘琨、崔圆之不能免此,而三代以下君臣父子之伦以蚀,况武与喧以挟仇雠以攘君父者乎!

执义回天,臣主相挽维以图存,上不启君父之怨,下不授乱臣以名者,非有他也,远其利而已矣。屋漏在上,知之在下,稍有低回于利之心,而咎不能辞矣。

故令景泰不徇王文之邪说,**不受宫保之虚荣,安之以无有乱之心,不浮于所得者以自崇,则死不足以为忧,加之恶名而不足以为辱。《大过》之上曰:“灭顶之凶,不可咎也。”公子瑕之死见哀于《春秋》,卫侯虽欲被之恶名,不可得已。惜哉**之不讲于此也!

二十八

细人以好恶从欲,诐人以好恶从气,独行之士以好恶从志,君子以好恶从道。从道者,不因恶此而好彼,不因恶而奖恶人以同恶。故卫侯之即楚,非见逐而以奔书,绝之于卫也。绝卫侯于卫,武疑于可君矣,而称子以甚之,则尤不许武之立也。卫侯之复归而名,重绝其挟楚也。

挟楚则重绝之,援晋者疑无罪矣,元咺归,亦以自晋书而绝之,尤不许咺之挟晋以亢君也。

咺挟晋以亢君,受不臣之诛矣,则疑可许卫侯之杀咺矣。而咺之杀称大夫,不与栾盈同科,故不许卫侯之杀咺也。夫然,故足以立好恶之权衡,而彝伦皆叙,不许国君以即夷,不许臣子以干君,不许其弟之忍于其兄,不许其君之不自反而淫刑以逞。

乱人可怒而有弗怒,自我治之,而不听其相为治,惟其道焉耳。道斯平,平斯至,至斯不滞。不滞斯不测,不测之谓神。故天下莫神于道,循理而不矜志也。

二十九

动以正者,失而弗失;非无失也,失而有不失者,固无丧也。动以不正者,得而失之,其得也捷,而其失也烈矣。齐之用江、黄,无成于楚,失也。用而不用,则失之于楚,而无丧于江、黄,江、黄不与齐为功,亦无能挟去留以制齐也。晋之用秦,一战胜楚,得也。

用之楚也得,而用之郑也失,其得也佹得之,其失也永畏之矣。故晋遂自是而终有秦难。夫以介在戎狄之国,俗悍兵强,君好阴谋,士夸战绩,吾之废兴,方视彼之德怨。而可挟以周旋,屡逞而无忌者乎?以必不可保之秦,岂独晋不之察,乃迷复以凶,十年不反,则惟贪于权利之心莫之辑也。晋文虽谲,灼见而或荧之矣。是何也?动不以正,则非滨乎失以蕲得而不可为功也。

《春秋》书晋人、秦人围郑,而晋数用强秦,履险不戒之失著矣。《履》之彖曰:“履虎尾,不咥人”,刚得中则不咥矣。六三之象曰:“武人为于大君。”

悦以近刚,进而不反,授虎以咥,而幸虎之驯,眇之视,跛之履,明穷而行踬矣。

且夫郑之不训,无能为晋大患,而右介王都,为秦东道之吭,晋有求于郑,既挟王命、合友邦而谋之,即自以其师加诸其城下,夫亦何惮于志之不得?

乃持之已固,必欲大逞于一旦,启秦东窥之径以从其欲,则郑失险,周失防,山东失势,而晋之所控扶以成其伯者,皆授诸秦人之手,不三年而秦且谋并郑以东矣;向无先轸之致死以救其溃,则包三川,腹周室,以东制淮、岱者,不待甘茂宜阳之役也。

是故工于利者利必去之;重用人者人必图之;毁其防者防终不可立也。虞之以亡于晋,而晋复用之,岂其谲不足以及此哉!故善制胜者不以谋,谋不恤险,危道也。

三十

受伐而盟,有乞盟之耻;伐人而盟之,乞盟者耻,而盟者竞矣。卫人侵狄,因以盟狄,于是乎终春秋之世而卫无狄患,盟不地于狄也。于狄,而卫耻免矣,我以知《春秋》之许卫也。乘人之乱,师临其境,胁以与讲,谖谋也;谖谋而许之,狄之于我非类也,而又被其毒以几亡,若此者而弗谖之,是宋襄公之于楚矣。

故中国之于狄,胁之不为不忠,乘之不为不义,迫以凌之不为不仁,狄之于禽无几也。伏羲氏作为网罟,以佃以渔,盖取诸《离》。离,明也,明于其义,是故可掩可杀,可诱可乘,以致养于人而远人害。岂与夫释氏之冥行,有所忍辱,无辱不忍,有所护生,无生不护者哉!

卫见围于狄,迁以避之,方易岁而天夺狄衷,以有内乱,可以有胁而弗之胁,姑且待而卫又制于狄矣,他日且求城下之盟而不得,乘而盟之,惟其速而已矣。

然则胡不卒殄狄,而犹许之盟?卫未可以得志于狄也。新造之都,人无宁志,内婴晋难,力屈外图。间其难以息难,卫之所得于狄者止此矣。可得于狄者止此,犹侵而旋盟之,靖百年之乱于一举,其视寇准澶渊之歃为功大矣,而曾何浑瑊、平凉之足忧。

三十一

谷梁子曰:“秦之为狄,自殽之战始也。”君子之道,不以一眚绝一人,不以一人累一国。狄之为狄非其一行之狄,其所由来者胥狄也;非其君之独狄,臣与民之胥狄也。秦之谋郑,贪而诈,为有狄心。

虽然,春秋诸侯之不嗜利启疆、怀谖忘亲者鲜矣。卫毁以施于同姓,而仅名;秦任好以施于交相诈之郑,未成而遽斥以狄。从其一眚,累及终身;治在一人,累乎通国。《春秋》无此法也。

且夫狄吴、楚者,不仅狄以其恶也。荆之聘,吴之会,善犹狄焉。则因其狄而狄之,非一眚之累,审矣。

故《春秋》之法,为宗周存大统焉,为帝王存封建焉,为友邦存疆守焉,为生民存人道焉,危乎其欲固之也,慭乎其惟恐伤之也。秦之利晋丧而蔑其伯图,并郑以启东国,岂徒其贪诈之有狄心哉!

是伯之所由成堕,周之所由存亡,封建之所由兴废,世会之所由升降也。藉其得志,则嬴政之祸,早已见于任好矣。内中国,则破中国者狄也。

存宗周,则逼宗周者狄也。纪伯事以缀帝王之封建,则与伯为敌以毁伯者狄也。以此狄吴、楚则以此狄秦,其义一也。故曰:秦之为狄,自殽之战始,先此而未尝有图东夏之心也。乃若此者,其君臣之邪谋,而胡以累乎通国邪?秦之俗戎,其来旧矣,安其居,仍其俗,弗延及于中夏,授之初服而不革,聊以绥之也。渐欲并中夏而主之,则固不受化,而且以其俗延及于中夏,君子忧之深矣。

夫任好之伯,西戎之伯也。其俗戎,所伯者戎,则其挟以躏入乎中国,役夏之民,乱夏之族,破夏之疆理以施戎政,蔑夏之矩度以从戎习,敛夏之金粟以食戎人,斩五帝三王众建之邦,夷元德显功之裔为编氓,而宠戎人以居其上,皆自此起矣。故吴王则中国化于岛夷,楚王则中国化于南蛮,秦擅天下则中国化于西戎。

以其主戎者主天下,而天下戎。故谷梁子曰:“乱人子女之教,无男女之别,秦之为狄,自殽之战始也。”秦狄,而晋之罪不可贳矣。率之伐楚,义也;率之伐郑,以启东国之祸。不得已而始败之,狐偃犹曰“未报其施”。

呜呼!此桑维翰所以贻千年之祸,而议者且伸偃以诎轸也。邪说殄行而人纪裂矣,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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