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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当三皇子和南次入东华门前往宝光殿时,虽然没有受到盘问和阻止,但获得了北汉宫卫的怒目而视。
他们都不是昆仑神的信徒,可心情也随着通灵塔的焚毁变得异常沉重。
同样并非信徒的杨内臣,也只得和众多宫人一样哭红了眼睛,只是冲两个皇子使臣无精打彩的行了礼,嘴角严丝合缝耷拉着,将两位“护送”到了小苑门外,就停下脚步。
武婢们如临大敌般守在门里。
凉亭里,殿君和瀛姝正在对弈,殿君一看两位殿下,干脆弃子认输,她显然也是心不在焉。
“我和阿姝都不相信通灵塔为自焚。”
这句话同样受到了三皇子及南次的认同,其实建筑无火自焚的事情常有发生,比如台城的明堂有次还是在雨天自燃,闹得人心惶惶,不过立即就有白川君出面安抚人心——这并非什么灾预,只不过因为明堂受到雷击,才引发了起火事故。
然而北汉的通灵塔起火的时间过于巧合,兼且,今日晴空万里,未生雷暴。
见瀛姝一粒粒收拣着棋子,南次自然而然伸手帮忙,三皇子蹙着眉头端坐着,坐了一阵,问道:“左副使就半点不担心?”
瀛姝才抬起眼睑:“当长安城的市井间,开始流传着殿君并非殿君的说法时,我就料到早晚会有一场灾预,而且这场灾预必然降临于某个特殊的仪式,果不其然,北汉的巫臣就占得了进行岁祈式的吉日,又果不其然,才是岁祈式的第三日,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故。”
“这当然是北汉策划的阴谋!”三皇子握着拳头,在棋桌上擂了一下:“他们想坐实大豫先有违背和议的行为,打算用这借口将殿君扣押在长安!”
“姜泰留下一个‘假’殿君能有什么作用呢?”瀛姝又垂了眼,似乎在专心致志收拣着棋子:“他才继位,就敢火烧羌部族民的信仰,难道就不怕他的臣民质疑他这国君触怒了昆仑神?因此他必然已经笼络实了北汉的巫臣,才能借助巫臣的一张嘴巴,控制舆论。
已经死去的老国巫,过去可一直忠事太尊,现在这位巫臣,是老国巫的大弟子,可以说是合法继承了神权,按理说,巫臣也势必会受到太尊的器重,可他却这么容易就被姜泰笼络,居然干出了违背信仰的事体,比起姜泰的诡计,这更加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三皇子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左副使曾经破获的命案,不就揪出个被帮凶收买的巫师?又何必奇异世上存在这类用天命神降蛊惑人心的无耻之徒?”
“就连大豫的巫师,也确实有将天地鬼神当成信仰的真信徒。”瀛姝已经将所有的白子,都收入了棋瓮,总算是有了专心正事的样子:“我们大不必讨论世间是否存在鬼神,鬼神又是否能够左右祸福,可毋庸置疑的是,对于真正的信徒而言,他们绝不会背弃信仰。
北汉的国巫族,他们代表着所有族民向他们信奉的长生天、昆仑神祈求福降,因此才会受到君主的信奉,确立神权,对君权具有不可忽视的限制,如果现在的巫臣宁肯违背信仰,殿下觉得姜泰是否还会放纵神权凌驾于君权之上?”
三皇子挑眉道:“就不能是物尽其用之后,再弃之如履?”
“死去的老国巫还是很有本事的,太尊若无老国巫的佐助,定无胆魄违背北赵之令,霸据长安且公然立国号称汉,如果羌部舍长安,如今恐怕大江之北就仅有五国而非六夷了,我以为,不管羌部的国巫族是否认定一国社稷是靠神庇,但至少能肯定一点,国巫族的存在,虽然能够靠神权压制君权,可至少老国巫不具私欲,他的确忠事于北汉君权。
过去国巫族只同圣女通婚,而所谓的圣女,其实就是羌部汗王婚配衣敖部诞下的嫡公主,除了国巫族之外,衣敖部也分享一定的神权,然而随着羌部入关,必须打破旧制提拔新贵才能使君权更加强固,老国巫并未将自己的子嗣任命为大弟子,而被他所看重的继承人,又怎会无视信仰,只图私欲?”
信仰听来玄虚,实际不然。
如同大豫唯一的占星师白川君,他的信仰虽然不是鬼神,大约也有利用天道神庇安定人心、振奋军心的时候,可白川君的言行,从来没有违背他口称敬奉的天道,他不会为了个人利益,谏举奸谗之徒获得君帝的信任,就更不会赞同君帝利用灾预,导致臣民人心惶惶,达到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
祭祀天地鬼神,祈求福庇荫佑,无分胡汉,还真是天下人最最朴素,也最最普遍的观念。
信奉天道,天道就会约束君帝不能倒行逆施,其实是人,赋予了天地鬼神以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维持着善恶和是非。
天地是人君的主宰,人君是臣民的主宰,细化到臣民,则有不负天地君亲师的道德观念,正如没有一个君主会承认弑父弑君,有违天和。
因此道家所推崇的道法自然,认定的天地不仁,才不会为统治阶级所采纳做为纲常,就连曾经让“汉”之一字,成为华夏民族之名的大汉帝国,一度虽然以黄老无为做为治国的方针,并使得皇朝进入鼎盛时期,可实际上并未否认“君权神授”,无为只体现于刑罚大省,却并不强调“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的思想。
世间不可摒除的仍然是尊卑贵贱、善恶是非。
可尊卑贵贱、善恶是非实则体现的是人的思想,而非天道自然。
“神权,实则便为某部份人,对多数人高高在上的统治,是人赋予的神性,规定了善恶,规定了惩诫的规则,三殿下对天道不以为然无可厚非,因为其实殿下便是统治阶层,明白所谓的善恶因果是怎么回事。”瀛姝说:“可殿下不是也有信仰么?殿下不会为了达成私欲,滥杀无辜,如果是殿下,会为了让自己的背信弃义显得顺理成章,就靠着灾降的方式,使得听奉于皇族的百姓人心惶惶?”
三皇子只觉得自己又被补充了新知识。
“说回事故本身,姜泰不会让坐实殿君为冒充,他的目的,是拖延时间,造成殿君为了自证身份,主动答应留在北汉。”
“可是殿君有脂瑰,足以自证身份。”三皇子刚说话,又蹙紧了眉头:“但脂瑰毕竟只是一块玉佩,脂瑰为真,北汉朝廷仍然可以质疑殿君的身份。”
“不会。”瀛姝轻挑着眉:“脂瑰之所以成为神宗嫡公主的信物,便是因为脂瑰能靠气运择主的传说,有时候世事就是如此玄虚,拥有脂瑰的神宗公主,都是享有气运的人,因此殿君归国之后,出示脂瑰,才能让自称获得轩皇后相佐的北赵朝廷哑口无言。
脂瑰,必然为殿君随身携带,否则连我们都不能证实殿君即为殿君,因此姜泰的诡计,必然就是让整个事件变得扑朔迷离,确切说,他想让殿君自愿留在北汉,而且大豫只能妥协,另一方面,他会让北赵一方相信,是他使计让天下之人,始终存在一个疑问,神元殿君的真实下落成迷,那就等如世间再无殿君。”
“殿君会有危险,不能再留在未央宫!”三皇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