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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在那遥远的远古时期,亦或是相对较近的近代岁月,临桂县的故事都堪称是在整个国家范围内都极为罕见的存在。县城境内的金山,更是承载着一段属于小人物群聚的传奇过往。此地虽然被唤作金山,但实际上既没有珍贵的黄金,也没有璀璨的白银,甚至就连破铜烂铁之类的东西都数量不多。早些年的时候,抬眼望去,能够看到的是一座座冷峻的石山,低头所见,也只有少许的黄土点缀其间。那狂风在这里肆虐,四季之分格外分明。这里的人们,一直都习惯于传唱着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民谣:“金山风光好,风吹石头跑,没到十二月,穿上大棉袄。”
丑时,那是夜色最为深沉的时刻,整个夜空犹如被一块厚重的黑幕所笼罩,伸手不见五指,就在这样的黑暗之中,一盏盏马灯陆陆续续地从四面八方缓缓飘过来。直到临近了,才能勉强看清楚来的人均身裹着厚大的棉袍。那些棉袍脏污不堪,上面布满了层层的污渍和尘土,已经完全看不出其原来的颜色。他们头上戴着大大的棉帽子,棉帽子之下,两只眼睛呆滞无神,近似死鱼眼一般。 赶马车的和赶驴车的,都是相互结伴而行。坐在车上的人也是三五成群,彼此结伴的。而这个时间段的这些人,他们所前往的竟然是同一个地方,那是距离始临桂县城足足三十华里以外的农贸果蔬市场,当地人称呼其为“鬼市”。 这“鬼市”就像一个神秘的漩涡,将四面八方的人们无声地吸引而来。它又如同一座隐匿在黑暗中的迷宫,充满了未知和神秘。市场里人影憧憧,摊位错落,仿佛是黑暗中闪烁的点点繁星,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也许是来得早了些,这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的人,一个个在鬼市的每一个角落看似漫无目的地晃悠着。鬼市就像一个巨大的混沌漩涡,将人们无情地卷入其中。 只是在不经意间,那近似死鱼的眼睛偶尔会如同划过漆黑夜空的璀璨流星一般,闪过一缕晶亮。然而,这缕晶亮却如同昙花一现,会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都未曾出现过。 鬼市中的人们,有的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子里,在摊位之间停停走走,像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落叶,飘忽不定。还有的人弓着腰,凑近摊位,用手指轻轻摩挲着货物,如同在黑暗中摸索着希望之光的盲人。 穿着破旧棉袄的中年男子,脚步匆匆,眼神慌乱地四处张望,仿佛一只受惊的野兔,时刻准备逃离危险。满脸皱纹的老太太,颤巍巍地伸出干枯的手指,拿起一个小物件,仔细端详片刻后,又轻轻放下,像一片凋零的秋叶,无奈又失落。
一只马灯高悬在档口门前那根粗壮的大柱子上,柱子周围弥漫着朦胧的雾气,仿佛给柱子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柱子旁边的杂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天空中乌云密布,沉甸甸地压下来,似乎随时都会有一场倾盆大雨。寒风呼啸着,如尖锐的哨音,吹得人肌肤生疼。 随着阵阵寒风不停地摆动着的马灯,仿佛是一个孤独的舞者在黑暗中凌乱地舞动。古木雕刻而成的“桃三姐果蔬行”的招牌在这夜色之中忽隐忽现,给整个场景增添了几分神秘而诡异的氛围。 档口进门处的大桌子上趴着老板娘,枣红缎面的被子盖住了她肩膀以下的身子。一只手被她的脸庞压住,那乌黑的头发如瀑布般倾泻而下,遮盖住了她的整个面容。只剩一只手臂露在外面,裹着紫红金丝缎子,偏又在这只粗壮的手指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微光。若走近些,还能隐隐听见女人那如闷雷般打呼噜的声音。
档口是两扇由竹子精心编制而成的大门,常年就那样用绳子系在左右两边的竹篱笆隔栏上。后面的竹篱笆隔栏上,简直是一片混乱,乱七八糟地挂了十来条九成新却又裸露出棉花的破棉絮子。沿边边的角落,还摞起了三、五条破棉絮子,而就在这堆破棉絮子的地板上躺着或缩着个人。说是人吧,只是凭以往的经验来判断,因为这些侧身躺着的,抱腿缩着的,都是用破棉絮子连头带脑严严实实地裹得露不出半根毛发。看着这一个个的模样,大体也就能知道是个人罢了,若不仔细瞧来,还真是难以分辨。 仔细瞧来还真是有趣,这偌大的档口里,除去这满地的破棉絮子就没有其他物品,初入行的人肯定会琢磨这果蔬行究竟是卖果品还是卖蔬菜?
类似王三姐、李小妹、张二姐的商行牌子在整个鬼市里都是一样的格局。这些牌子或高或低、或新或旧地悬挂在各个档口前,有的字迹清晰醒目,有的则模糊斑驳,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王三姐的牌子用一块旧木板制成,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却带着一种质朴的气息。档口前人们的交谈声此起彼伏,“便宜点,这价钱太高啦!”“不能再低了,我这也是小本生意。”李小妹的牌子则是一块雕花的木板,虽然精美,但也难掩其历经风雨的痕迹。此处传来货物搬动的碰撞声,“哐当哐当”,夹杂着小贩的吆喝,“新鲜的货物,快来看看哟!”张二姐的牌子较为简陋,只是一块破布上用炭笔写着名字,随风飘动时,那名字也变得扭曲起来。档口内时不时传出算盘珠子的“噼里啪啦”声,以及账本翻动的“哗啦哗啦”声。 这些商行牌子就像是鬼市的独特标识,指引着人们在这混乱又神秘的地方穿梭,那嘈杂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了鬼市独特的交响曲。
摞起破棉絮子躺地上的不一定是档口的人,在这昏暗又神秘的鬼市之中,那些与档口有往来的卖客和买主,他们如同迷失在荒野中的旅人,在这混乱中寻找着片刻的安宁。 他们都会随意扯下几条破棉絮,那动作匆忙而又随意,仿佛这些破棉絮只是他们随手可得的救命稻草。然后,他们将这些破棉絮粗暴地摞在地板上,或坐或蜷把自己塞在一个角落里。 有的人坐在破棉絮上,身体前倾,眉头紧锁,眼神中透露出焦虑与疲惫,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什么。有的人蜷缩着身体,把自己紧紧地包裹在破棉絮中,只露出一双迷茫而又无助的眼睛,像是在逃避着外界的喧嚣和纷扰。
鬼市后巷的两排档口却呈现出一番别样的景象。由于位置靠后,自然而然就没有桃三姐、王二姐档口那般的大气与显眼。然而,正所谓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活法,这里自有其独特的生存之道。 这里的档口,那两扇竹编的大门紧紧地紧锁着,仿佛在守护着属于它们的秘密。三面竹篱笆隔栏里,堆放得整整齐齐的物品或是洋葱,一个个圆滚滚的,散发着辛辣的气味;或是芋头,表皮粗糙,带着泥土的气息;或是甘蔗,修长笔直,一节一节的好似士兵列队;或是红薯,表皮泛红,散发着淡淡的甜香;或是老姜,颜色暗黄,辛辣的味道若有若无;或是蒜头,一瓣瓣紧紧相拥,蒜香隐隐飘散。它们或是单一品种成堆摆放,或是几种杂堆在一起,形成了一幅独特的画面。
还不到开市的时辰,这后巷自然是没有人来的。整个后巷寂静无声,只有偶尔吹过的微风,轻轻拂动着竹篱笆上的枯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那些堆放的物品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开市的那一刻,等待着人们的挑选和交易。 那一堆洋葱旁边,还散落着几片干枯的洋葱皮,仿佛在诉说着它们从土地到这里的历程。芋头堆上,一只小虫子在缓慢爬行,探索着这个安静的世界;红薯堆里,还带着新鲜的泥土的红薯,仿佛在告诉买主是刚刚从地里被挖出来的。
刁明是自己驾了小驴车来的,小毛驴拴在路边的歪脖子大树下,她佝偻背脊拖着破棉鞋蹒跚在鬼市门口,眼睛却只盯着来时的方向,忽然她低眉顺目的眼睑绽开,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把脸盘子撑大,佝偻的背脊猛地挺直,撒开腿一溜烟的跑过去。
刁明是自己驾了小驴车来的,那辆小驴车看上去有些破旧,车身上还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小毛驴被拴在路边的歪脖子大树下,正百无聊赖地甩着尾巴,偶尔低头啃几口地上的枯草。 刁明佝偻着背脊,拖着破棉鞋,在鬼市门口晃悠,那破棉鞋仿佛随时都会从她的脚上脱落,她的眼睛却始终只盯着来时的方向,眼神中充满了期待和焦急。 忽然,她低眉顺目的眼睑绽开,就像紧闭的花苞瞬间绽放。一双滴溜溜的大眼睛一下子把脸盘子撑大,原本黯淡无光的面容瞬间焕发出惊喜的光彩。佝偻的背脊猛地挺直,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强大的力量。接着,她撒开腿,一溜烟地跑了过去,那速度之快,让人难以想象这是刚刚还蹒跚而行的她。
“什么货?”一句相同的话语,几乎在同一瞬间从七八个人的口中发出,那声音有粗犷的,有尖细的,有急切的,也有沉稳的,交织在一起,在这略显嘈杂的鬼市中格外响亮。
与刁明同时到达的十来个人一下子就把一个挑着箩筐的年轻人团团围着。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好奇与渴望,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箩筐里装的究竟是什么。这些人七手八脚的撕扯着箩筐上的盖布,有人用力拉扯着一角,有人则试图从中间掀开,还有人干脆直接用指甲去抠那盖布的边缘。
“莫搞,莫搞。”年轻人嘴里一边喊着,一边半推半就的给众人撕扯下了盖布。只见那箩筐里,是半斤以上的柑果,黄橙橙的,色泽鲜艳,表皮光滑,透着无比的新鲜,仿佛刚从树上采摘下来一般。 只是,任由众人围着这些柑果拉扯争抢,年轻人却始终紧紧挑着箩筐不肯放下。他的双手紧紧握住箩筐的扁担,手臂上的肌肉因为用力而微微隆起,眼神中既有对自己货物的珍视,又有对众人这般急切举动的无奈。 有个心急的人伸手就要往箩筐里抓柑果,年轻人赶忙侧身挡住,嘴里不停说道:“别着急,别着急。”另一个人试图从年轻人手中夺过箩筐,年轻人则死死抓住不放,额头都冒出了汗珠。尽管周围的人闹哄哄的,年轻人却始终坚守着自己的箩筐,如同守护着最珍贵的宝贝。
刁明倒退两步,脸上绽放出一抹笑容,说道:“好小子,有把子力气也不是傻着用吧,放这里怎样?”她的笑声在嘈杂的环境中显得格外爽朗,眼神中透着几分精明和世故。刁明边笑边用手指了指脚下的一块空地,继续说道:“就搁这儿,保准能卖个好价钱。”她笑起来时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接着劝道:“听姐一句劝,在这儿准没错。”刁明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再次强调:“放这儿,你不吃亏。”
年轻人腼腆地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带着几分羞涩和憨厚,说道:“老板娘说的是。”只见他缓缓前走两步,然后蹲下身子,低下头,双手稳稳地握住扁担。那动作娴熟而有力,仿佛经过了无数次的练习。 就在这一瞬间,一对箩筐稳稳地落在了刁明的毛驴前。那箩筐落地时发出轻微的“砰”的一声,却仿佛在这喧闹的鬼市中划出了一道安静的音符。
“什么价?”刁明脸上挂着三分笑脸,眼神中却透着精明和算计,声音虽然轻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气势。
“四块。”年轻人的回答简洁明了,语气中带着一丝坚定。
“呜”一片唏嘘声瞬间响起,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回荡。这唏嘘声中充满了惊讶和不满,仿佛一阵狂风刮过。这是昨天集市上的拆秤价,无半分利益可图,这可不是商人应有的品行,更何况他们还算不上商人,只是在这鬼市中谋求生存的小人物罢了。 有人忍不住嚷道:“太离谱了!”
刁明拨开人群,来到箩筐前,只见她抡圆了胳膊,八字步大大地分开双脚站立,整个人的架势犹如一位即将上阵的勇士。她低下头,双手紧紧抓住箩筐口,腰部猛地使上劲,嘴里还发出一声“呕”。 众人瞬间一片哗然,是的,那箩筐竟是纹丝不动,只是左右摇晃了几下。箩筐里的柑果也就表面的一、两个稍微挪了挪地方,其余的依旧稳稳地待在原地。 她直起身来,双手背到身后,仰头问道:“过筐?”
“不过。”年轻人缓缓说道,同时抬起右手快速地抹了一下前额,那只手在额前短暂地停留了一瞬,试图掩饰脸上那一丝稍纵即逝的诡异。他的眼神也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仿佛害怕被人看穿他心底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