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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长安,正是春寒料峭时。
天方五更,九巷六街还尽数笼于夜色间,残月也淡不可见。
这片极静的夜幕中,只有穿堂的冷风在发出声响,吹过朱雀大街道口的树杈,将上头休憩的一只乌鹊吹乱了羽毛。
但它并未醒来,只往树间缩了缩。
可突然之间,北面传来一阵阵的鼓声,惊得它忙不迭地拍翅而起,也打破了这夜间的宁静。
鼓声数响,伴随着一声嘹亮的口令。
那是——
“开皇城门——”。
话音未尽,顺天、朱雀二门已缓缓开启。
“咚——”
巡街皇城使脚步匆匆,朱雀大街之上的数只大鼓齐响,更远处的六街铺鼓便紧随而鸣。
“咚咚——”
不知何处的婴孩被这鼓声吓醒,发出了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像是打开了这四方高墙街坊的匣子,人声絮语顿时从中传了出来。
“咚咚咚——”
又是一阵转为急促的鼓声,化作无形的信号敲开了里坊门户。
那是一种难以描绘的变化。
好像宵禁结束的信号方才发出,这座都城便已自夜转昼,其中所有的声音都重新活了过来。
若自那掠空而上的乌鹊处所见,因冬夜漫长,此时天边未白,俯瞰街衢间也还是黑沉一片,却已有一点点灯笼火光自坊门而出。
正是一批摸黑早起上朝的官员们。
身着绿色官服的官员被随从搀扶上了马背,自朱雀大街的尽头往皇城方向赶来。
家住光福坊的离朱雀门更近,便不必那般着急。
乌鹊飞过之时,见一红色官服的男人摸了摸腰间的鱼袋,这才翻身上马。因他还多一个侍从开道,便有了两点引路明光。
而从宣阳坊行出的车驾则还停在街口,未等来上车的主人。
人在行路,飞鸟未停,径直越过厚重的皇城城墙,掠过鼓声发动的顺天门,直入殿阁而去。
它没有停在太极殿的屋脊瑞兽之上,等着看各方官员入朝觐见的景象。也没有停在两仪殿上,看着天子圣驾自东而来。
而是在此越过了又一道宫墙,直往东北方向而去。
这里已是皇宫内苑所在,也即天子后妃的居所。
有宫墙拦阻,长安城中的百姓只能试图想象出此地景象,却无法亲眼看到这里的样子。但鸟儿生翅可逾高墙,便轻巧地落在此地。
它停在一座宫殿的窗沿上,低头啄去了两粒撒在这里的黍米。
晨鼓恰好在此时敲到第四百声,结束了这击碎夜幕的信号。
天快亮了。
……
窗沿上本还有些残霜薄雪,但早被洒扫的宫女清理了干净。
乌鹊衔着最后一颗粮食,在窗沿上迈开了散漫自在的脚步,这才歪着脑袋朝着微启的窗扇往里看去,正对上了一双黑亮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有着一张讨喜可人的圆脸,朝着它挥了挥手,像是在同它打招呼。
可像是想到了什么,她又倏尔收回手去,将手背在了身后。
奈何只是这一瞬的动静,也已经足够她的同僚发现异常了。
“好哇,你又在这里喂鸟!”
圆脸明眸的小宫女连忙回头,对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比划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点儿声,莫将小公主给吵醒了。”
后头的宫女比她的身量高挑些,脸上尤有几分稚气未脱之色,乍一眼看去倒不像是来兴师问罪的。
只在行到那圆脸小宫女面前的时候,她才努力让自己露出几分严肃的样子,“你还知道小公主?昭仪未回,我等也该各司其职照看好她。所幸今日晨鼓未将小公主吵醒,若不然……”
若不然,当然得记她一个擅离职守!
但小公主仍睡得沉沉,那圆脸小宫女负责此殿之内的膳食传唤,尚不到她当职之时,偷得一刻闲暇也未尝不可。
“我知道啦,下次不敢了。”
可二人并不知道的是,她们以为正在睡梦之中的小公主,其实早就醒了。
殿内一蓬炭火驱散了冬春交际的寒意。
靠近南边的檀木小床围栏里,一个约莫两月大的婴儿裹着红锦厚被,此刻正茫然地盯着小床之上的帘帐。
早在顺天门第一声鼓发出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
所以她听到了那一阵阵的鼓点,听到了窗扇开启又关闭的声音,也听到了远处那两个宫女压低了声音的对话。
很奇怪的是,那明明是一种她没听过的古音,却能让她听懂其中的意思。
也让她从“小公主”三字里确认,自己绝不在原本所处的时代。
——如果她并不是在做梦的话。
毕竟,属于婴儿的视线是很模糊的,她能看清的只是距离自己半米的东西,再远处就像是笼罩着一层薄纱,还真有几分如坠梦中的错觉。
要说这是在做梦,也大有可能。
但她小心地动了动手指,又往自己的身上戳了一下,却发觉这种感知太过清晰,一点也不像是身处梦境中。
那她这是……穿越了?
武清月挪了挪视线,只能看到帘帐之外,屋中穹顶还是昏黑一片,仅稍稍被殿内灯烛熏出几抹红影来,再便什么也看不出了。
看不出朝代,看不出环境。
唯独能凭借着自己这个缩水的身体判断出,她大概就是那两人口中的“小公主”。
公主?
倘若有人能看到的话,便能见到这小婴儿的眉头皱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