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西王母(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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樗仍摇头:“连这具肉身都是皮囊,何必再套个虚的套子?”

这时,众人都围了过来,莱特也走下了须弥台:“既然都到了这里了,还是满足一下我们的好奇心吧?你在榜留村的时候,不也穿上了衣服,变成了萨玛吗?”

姒启祾一直在看岩画,虽然都褪了色,但仍能辨得出图形——和他在海岛洞穴中见到的极为相似,也许那里的岩画是椿和樗对此处记忆的描绘。他本来还沉浸在这似梦非真的情境中,忽然发现众人都围着樗和椿,便走了过去,一眼看见椿手中的衣服,只觉惊艳华美,似曾相识,只是不记得在哪里看过。

众人都期待地望着樗,椿的眼睛里已然闪着光亮,可樗还是摇头莞尔。她看向台上的碧玉座,因道:“那时候,我觉得这不过是张椅子,既然你这么在意,不妨由你来坐。如今再看,它不过就是一张椅子。”樗回头,“这也不过是一件衣服。如果它们真的都很重要的话,也是因为我的存在吧。”说罢,樗向着须弥台上走去,留下“开门”两个字,在洞室中回荡。

椿大喜,高声命道:“开天门!”

所有人都有些惊异,不知这天门为何,又在何处。唯有海蛇十分镇定,招呼着众罔两跟上他,向着洞室前壁而去。众人顿时明白,那看来平常的岩壁一定又是一扇隐形的门。

这面,樗已踏过阶上红绫,走上了须弥台,在碧玉宝座前站定。那边,海蛇很快找到了门扇的缝隙,命罔两们分立左右,一齐奋力向内掰着。数十秒后,听得几声沉闷的山石迸裂的声音,两扇石门向内开启,一线雪色在出现在岩壁中央,越来越宽。

这石门有一丈多高,罔两们花费了许久才将门扇推至两边,高原凌寒之气早已萧萧而来。门外竟还有天色,西落的日头将洞室所在的雪峰身形投在峡谷之间,于泛金的雪地上不断地拉长着尖锐的影,而正前方青白的空中,硕大的皎月如玉盘一样从群峰之巅上升起,微弱的银光越来越明,似要压到日轮的金光。

姒启祾从未见过如此磅礴壮美的风景,此时此境,他觉得自己是站在云天之上俯瞰人间,心中涌动着难以言喻的神圣庄严之感,可眼前只有茫茫雪色,又觉得高处不胜寒。他想起了贵州溶洞的高崖山景,意识到那里的一切不过是对此间天门洞开的简易复刻。

“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以奔月。”望着月盘上悬浮着的一片婀娜的阴影,徐问心自言自语道。

姒启祾有些惶惑:“你说什么?”

“我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可是今天,我不得不信了。”徐问心好像在回答姒启祾,又仍像是自说自话。

姒启祾回观须弥台,碧玉宝座上,樗微微斜倚,神容逍遥。虽无锦绣华裳的辉映,可纵目山月的自在气度,已然昭示着她的主人身份。椿正从阶台下向上去,一步步地走到樗的身边,回身站定,好似世尊的肋侍,观音的龙女。

姒启祾想起前天晚上,椿也是这么一直站在当萨玛的樗的身边的。许久以来,他以为她们是姐妹、是对手,是相爱相杀的两生花。可直到此刻姒启祾才明白,椿之所以不顾一切地要找到樗,并不是想让樗留在她身边,而是她要留在樗的身边。这一切都是属于樗的,她不过是在替樗记着,替樗找回来。

“查奥斯·莱特先生,现在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们证明给你看的?”椿正色向下问道。

莱特舞动着他的双手道:“在那扇进入山体的石门打开前,我确实一直不敢相信这里是真实存在的。但此时此刻,面对这样的景象,似乎想不承认也不行了。”

“那你是不是应该跪下了?”椿没有一点玩笑、戏弄的意思。

莱特左右看看,摊开手:“当然。我想,我们所有人都应该跪下的。不是吗?”说罢,他特意看着站在旁边的姒启祾和徐问心。

“那倒不用。我们很早以前就不需要万众膜拜的虚荣了。但是,”椿笑道,“既然你有求于我们,老规矩还是要遵守的。”

莱特也笑了,又看看左右的人:“那么,这里都有谁和我有着一样的心愿呢?我们一起来膜拜我们的神吧。”

说着,莱特往前走了几步。众罔两立即纷纷站了出来,跟在莱特和亚当身后,错开了站着,好像特意排练过队形。徐问心也跟在里面,唯有姒启祾和海蛇仍旧立在旁边。

莱特单膝跪下了,他贴身的几个罔两都是外国人,一个个有样学样。但那些中国的罔两们都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怎么办。徐问心反应很快,忙双膝跪地,稽首而拜,高撅着屁股,别是一种憨态。

姒启祾不解地看着他们,又望望高高在上的樗和椿,真觉得自己是在梦中了。所有的遐想、奇想终于落定,没想到最后竟是那个最古老、最熟悉的神话。可是,樗和椿会是神仙吗?姒启祾不敢信也不会信,如果她们真的是神仙,又何须飞机、汽车地走过这千里之途,又何必彼此肉身相搏呢?可如果此前樗同他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长生的她们,确实也是一种神仙了。

“尊敬的西王母,”莱特开口了,“我跪在这里,向你敬拜。那么,传说中的不死药,究竟在哪里呢?您能否赐给我?”他的词句虽然谦卑,语气却不太恭敬,至有些挑衅的味道。

只听樗在上回道:“当年,穆王百乘千骑,前来拜我,以求不死药。我问他,你有何德何能,敢求长生?”

莱特笑了,他知道话中深意,不肯轻易回答。众人等了半天,见樗也无后话,一个个暗自相窥,不知如何是好。徐问心眼眸一转,壮着胆道:“史书上说,周穆王内安邦国,北平犬戎,后来又征讨东南,巩固了周朝的统治。放在哪个时候看,也算是有为之君吧。”

樗一笑:“不错。可他所平的犬戎也是天下生民。历代周王不能怀柔远地,便要诛之,乃至荒服不朝。这能算功业吗?”

“可是,”徐问心欲言又止,不敢把下面的话说出来。

“这不就是历史吗!”莱特站起了身,冷笑道,“不管你们中国的上下五千年,还是欧洲的政教大战、殖民历史,人类的史书不就是以鲜血杀戮写成的吗?”

“说的不错。”樗点头道,“所以,他既为王,就该做王的事情。征伐天下,让他的王朝盛世昌明。可如果他想要长生,就只能和我们一样,避居山野,永世不出。试想,一个用杀戮写就历史的世界,怎会容得下一个真正能千秋万载的王?不等犬戎犯境、诸侯崛起,王的儿子们就先要着急了。而一个能够千秋万载的王,其实也是不需要儿子、孙子的。若他放不下这至高之位,他就不配千秋万载;可若他连至高之位也可放下,还会在乎千秋万载吗?”

天门之外,天光渐逝,皓月越明。洞内的一切也开始晦暗了,唯有碧玉青石莹莹作亮,还有樗幽幽的声音:“八骏日行三万里,穆王何事不重来。俗子们生不满百而欲求不满,便以为我长生之人枯守西境,一定和他们一样痛苦无趣,所以写诗作文,为我造些念想。可他们不知道,是我给了穆王一个念想。我告诉他,只有完成了他的王业,才有资格得到不死药。”

半晌之后,莱特向台上的樗投去了诡诈而又恼火的眼神:“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么,就你是根本没想过把不死药给周穆王。”

“没错。”樗的声音随即而起,而似是在这一瞬间,最后的微弱的光从洞室内彻底消失了,众人仿佛堕入一个混沌的空间,像在梦里,真实又虚幻,想要说话又不敢说话,生怕把这梦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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