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一章 余波(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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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结果,并没有出乎预料,但就是让人感觉不可思议。

虽然姜星火这一方的优势,到太学之会的最后,已经呈现出了碾压,但胡俨等人,似乎还没有到没有任何还嘴之力的地步。

毕竟,理学的心证依旧是可以坚持下去的。

正所谓“只要我不认输,那我就没输”,就是这个道理。

但从辩论的角度来讲,反方的胡俨等人确实已经辩不过了。

姜星火的物质一元论非常扎实,而他们则无法证明“气”的存在,所以理学的“气本论”,是注定要被取代的。

理学的“气本论”崩解,后果当然很严重,这就意味着天地之性不再贯通于人的气质之性。

因此,反方在心性论上陷入了被动,只能反复强调三纲五常的重要性。

但在姜星火这里,三纲五常(父子、君臣、夫妻,仁义礼智信)这些道德准则,既然不是天理,那就并非是无可替代的。

所以,在太学之会的下半场,辩论的关键就转移到了,姜星火有没有一套完整的心性论和心性论的实践方法上面。

结果是,姜星火有。

姜星火围绕人本能的道德心,也就是良知,展开了心性论的论述,提出了“致良知”的方法论,也就是“慎独、主敬、戒慎恐惧”。

有了这套标准化的、人人皆可实践的心性论,其实理学的溃败,也就是理所当然之事了。

毕竟王阳明心学击败理学,迅速蔓延成为显学,就是姜星火前世,明朝中叶发生的事情,而且当时之所以会有王阳明心学产生,就是因为彼时的社会矛盾和社会思潮到了这个非有新思想引领不可的地步。

事实也证明了,致良知这套方法,确实是破除理学保守落后的三纲五常的最佳武器。

所以,在相同的社会背景下,姜星火用他改进的心学心性论,爆杀了反方辩手们,也就不足为奇了。

“胡祭酒,你怎么了?”

这时候,王允绳忍不住惊呼一声,起身小跑了过去。

胡俨没有回答,只是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碍,让王允绳别管他。

杨士奇也蹙眉看着胡俨,神情担忧。

胡俨对着他笑笑,示意没事儿。

但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知道,那是在逞强呢!

胡俨抬起头看向姜星火,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意:“我输了,物质一元论,无从反驳;心性论,或许还有些可争议的地方,可总归这世道,也该有变化了。”

他的态度诚恳,没有半分怨言。

因为他知道,姜星火赢得光明正大、实至名归。

而且从始至终,姜星火的态度都很谦卑礼貌,哪怕先前反方给的压力非常大,姜星火依旧彬彬有礼地给予反击,而且没有动用权力将此事强压下去,这足以证明他的品性高洁。

这是值得敬重的对手。

“但我有一个问题,还请国师不吝解答。”

“好!”姜星火欣赏胡俨的态度,赞许地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也就不藏拙了,胡祭酒请问吧。”

“今日之世风,虽有种种不尽如人意之处,可终归还是能称上一句大抵淳朴的,这也是为何我等儒者一力捍卫的缘故。”

胡俨说的没错,虽然在南方出现了新的思潮,但如果就整个大明的范围来看,“民风淳朴”并不是什么贬义,百姓愚昧的同时,确实在三纲五常等礼教的束缚下,显得很淳朴。

而这种世风,是有利于以自然经济为基础的大明维持整个社会稳定的。

“可今日之后,天理动摇,国师就不怕三纲五常崩解,整个大明陷入思想混乱吗?”

胡俨说完,静待姜星火的回答。

姜星火伸出手指,轻轻敲打膝盖:“首先,我要问你一个问题。”

胡俨愣了下,道:“请问。”

“你知道对百姓来说,什么是天理吗?”

杨士奇皱起了眉头,似乎感觉到了什么。

姜星火微微扬眉,目中闪过一抹精芒:“吃饱穿暖,就是最大的天理。没了肚子里的粮食,再聪慧的人又有多少用处?”

“百姓不在乎这些所谓三纲五常的崩解,人是有本能的道德心的,就算没有父为子纲,难道父子之间就没有本能的道德相处了吗?之前解大绅就说过‘盖赤子之心,见父自然知爱,见兄自然知敬,此是天理源头,何消去存天理,而后发之为事父乎?’就是这个道理,人伦关系,就算没有三纲五常的约束,一样是存在的,并不会因为三纲五常的消失而消失。”

“换句话说,在三纲五常这些概念没有被发明出来之前的时代,在孔子诞生之前的时代,人伦关系就不存在了吗?”

这是一个相当尖锐而又真实的问题。

即人的社会伦理关系是先天存在的,儒家没有出现之前就有,儒家即便消亡了,它还存在。

伱出不出现,它都在那里,一动不动。

所以姜星火的意思也就不言而喻了,就算是三纲五常崩解,也不意味着社会基本的人伦关系的崩解,以前什么样,现在还什么样。

对于普通百姓来说,三纲五常的压迫束缚作用,远大于它的道德导向所用。

没有三纲五常的压迫,大明的社会风气会变得更加开放,这种开放,对于逐渐转向新的道路的大明并不是什么坏事。

“而对于士子来说,理学有道理,别的学说未必没有道理,道理就摆在这里,总是越辩越明的,纵有一时的思想混乱,又有什么干系呢?”

听到这话,旁边的王允绳和胡俨,也都若有所思了起来。

姜星火在这件事情上,表现出了极度的自信。

在思想问题上,不能用武力镇压,也不能充耳不闻,阵地就在这里,你不占领对立的思想就会占领。

只有直面上去,用客观扎实的理论去说服普罗大众,甚至是你的对手,占领住这块阵地,哪怕是一部分,都足够了。

不去应对才会造成思想混乱,造成社会动荡,但自己坚持的思想只要站住脚,以后的事情,就都好说了。

实际上,姜星火确实该有这份底气。

姜星火太年轻了,身体也倍棒儿,心态还好,别说轻松熬死朱棣了,朱棣正常死亡的时候,姜星火估计才四十多岁,就是把朱高炽和朱瞻基按正常死亡时间送走,姜星火也就五十多岁,努努力长寿点,没准能把没出生的堡宗都送走。

时间站在姜星火这边。

而按照现在的布局,二三十年后,姜星火就能做到门生故吏遍布庙堂了。

经历二三十年的思想变迁,到了那时候,姜星火的这套“物质一元论+致良知心性论+实学+科学”的完整理论体系,定然已经成了大明的官学,取代了理学的地位。

毕竟,这是一套比理学更加实证化,也更加适用于大明社会的学问。

到了那时候,作为历史上为数不多地构建了“本体论+心性论”的完整理论体系的大哲学家,作为推广出了各种科学观念的存在,姜星火早就抵达了北宋五子的“诸子”级别,成为当世唯一能被称为“子”的存在,也就是圣人的预备役,他的名字早已响彻天下,拥趸极多,几乎可以说是当代思想界的领袖级巨擘,任何人,即使是皇帝,都得给予十足的尊重。

而作为一个政治家,他也肯定清楚,一旦失去了统治力量的帮助,任何优秀的理论都无法被推行下去,所谓的学术,也仅是空谈。

更别说,现在是乱世刚刚结束。

一切,必须靠刀枪说话!

只要军权在他这边,那么思想界的任何动荡,其实都不足为惧。

动用武力是下下策,但不意味着这不是一个可被选择的选项。

“那今日的太学之会。”

姜星火继续开口,眼睛里闪烁着锐利的光辉,语调铿锵有力:“所有对话论述,便由内阁负责记录的翰林们整理,明日以连载的方式登《明报》,传之天下。”

这话一出,四周顿时安静下来。

胡俨和杨士奇的表情瞬间僵硬,沉默不语。

太学之会这件事情,本身的过程是秘密的。

但是结果既然如此,一定是要公之于众的。

不过,胡俨绳和杨士奇等人都是读书人,自诩为君子。

而现在,姜星火把这层窗户纸挑开了,直接把这个问题摆放在台面上,摆到他们面前,就算不承认,也不行了。

“国师。”

国子监司业王允绳脸色难看,低声欲言又止。

姜星火却挥了挥手,打断他的话头:“总该是有个结果的,至于是非曲直,便由天下人评说便是了,正如朱熹和陆九渊鹅湖之会一般,这也是一桩公案。”

他站起身,环视了一圈,朗声道:“现在,诸位还有异议吗?”

底下鸦雀无声,没有任何人吭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汇聚在孔希路身上。

孔希路却只是捻须道:“为学之道,教人之法,君子有节,和而不同。”

前八个字,还是用的“鹅湖之会”的主旨,即理学的朱熹和心学的陆九渊、陆九龄兄弟争论的核心辩题。

而后八个字,则是自《论语·子路》“君子和而不同,小人同而不和”引申出来的,其中的寓意就是,“鹅湖之会”的结果是朱熹被气的拂袖而去,双方不欢而散,而今日太学之会,孔希路希望不管最终观点、意见如何,世人又如何评说、解读,但与会的诸人,基本都是当世大儒,最起码的君子风度,是要保持的。

这十六个字,算是给这次太学之会盖棺定论了。

以姜星火为代表的正方,在本体论上取得了完全胜利,在心性论上独树一帜,从此以后算是自成一派。

用江湖话说,这叫“立棍”了。

而以胡俨为代表的反方,本体论上自然是一败涂地,本体论牵引着心性论,也是勉力支撑,虽然可以嘴硬坚持不认输,但胡俨是醇儒,他没那么厚的脸皮,所以他认了。

因此,太学之会,姜星火算是取得了整体胜利,而心性论上有些东西或许还有争议,还有不同见解,但这些都不重要了。

经历了前后数次论战,变法在思想上的争辩,也就是要不要变法、变法的法理性何在、变法对世风学风造成的影响是好是坏.这些问题,今日算是彻底做了一个了结。

从此以后,在思想界中,针对这些问题的后续余波,定然依旧是争论不休的,但已经不会对变法造成太大的阻碍了。

毕竟这种争执只是暂时的,很快新鲜感就会过去,而变法的真正目的,也会在未来的几年、十几年甚至更久的岁月,逐渐展露出来。

而且,姜星火相信,只要自己在,变法就永远不会停止,并且会越来越壮大。

这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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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马车里,姚广孝不住赞赏地看着姜星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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