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部(二十)(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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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马上任第一天,汉生就召集全排战士训话,他意气风发地站在战士面前,背着手,扬着头,已经有了十二成的官架子了,他慷慨激昂道“我,玉汉生,阳原县人,别的废话,我就不说了,咱们当兵吃粮,守土有责,日本鬼子打进了长城,简直就是咱们的奇耻大辱!从今天开始,你们所有人,都给我把杀鬼子当成最头等的大事!”队列里有几个人正窃窃私语,汉生瞪他们一眼,突然话锋一转,道“我听说,咱们排刺儿头不少,都是哪几个啊?”

队列里没人说话了,可刚那几个窃窃私语的人,正吊儿郎当地看着汉生,其中有一个身材高大粗壮的、肩宽背阔的黑胖子,气焰尤其嚣张。

汉生眼睛死盯着黑胖子,嘴却对着所有人,道“人家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老子不烧你们,可有几个人却反过来要烧老子了!咱们就在这把事儿拾掇清楚,问问到底谁是排长!说不清楚谁都别走!”狠话一出,众人安静了不少,他走进队列里,从第一个人开始,问道“你叫什么”

第一名战士答道“程浩”

汉生问道“谁是排长”

程浩道“你是排长”

汉生道“我是谁?”

程浩道“玉汉生”

汉生点点头,又问第二个,道“你叫什么”

第二名答道“我叫张良诚”

汉生问道“谁是排长”

张良诚道“玉汉生”

汉生一个一个问过去,到了大黑胖子了,大黑胖子斜眼瞥着汉生。

汉生问道“你叫什么”

大黑胖子慢悠悠道“薛晋阳”

汉生问道“谁是排长”

晋阳漫不经心道“你”

汉生瞪着晋阳,道“我是谁啊?”

晋阳吊儿郎当摇摇头,道“忘了”

汉生点点头,嗯,最刺儿的刺儿头,他找到了。汉生扒拉开晋阳身边的两个兵,绕着晋阳转了几圈儿,最后在晋阳面前站定,眯眼问道“吃饭你忘没忘啊?”

晋阳抱着手,傲然道“你没忘我就没忘”

汉生点点头,道“好,能记住吃饭,你就能记住我,我当排长的第一个命令,就下给你,从今天开始,开饭前把我名字念一百遍,然后再吃”这话一出口,无异于是把两人都架到了火上,这火太猛,势必要烤坏一个,就看谁是真金了。

晋阳用眼皮撩汉生一眼,吊儿郎当地吹起了口哨。

汉生冷着脸子,喊道“都解散吧!”

晚饭到了,全排战士倾耳拭目,都等着看热闹呢,真叫一个兴致勃勃啊!他们还没有见过哪个排长敢这么不给晋阳面子的,他们想,这个新排长也真是个生瓜蛋子,掐谁不好?一上来就跟晋阳对着干,那还有好儿吗?

从晋阳来到这个排开始,这个排就成他的小山头了,排长换了两三个,向来畏首畏尾,他们对待晋阳的政策就是得过且过,能不惹就不惹,要不然,没准儿把自己弄得下不来台,这个排里风气一向如此,战士们敢不听排长的,但不敢不听晋阳的,有时候,排长有事还得看晋阳脸色,晋阳给排长脸,排长在排里就有脸,晋阳看不上排长,排长就威信尽失,说什么话都不好用。

饭堂,两三个战士簇拥在晋阳身边,有点同党相护的味道,晋阳端碗就吃,刚吃两口,筷子被抽走了,回头一看,汉生面无表情站在身后。

汉生伸手拿过晋阳的碗,把饭扣进盆里,盯着晋阳道“我下午刚下的命令,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晋阳踢开凳子,沉着脸站起,就像座黑塔一样立在地上,不大点的饭堂里,顿时漫天乌云,静悄悄的,全排人都扭头望着这边。

有几个人站起来看,心里给汉生捏把汗,有几个人气定神闲,等着看汉生笑话,有几个人拥在晋阳旁边,给晋阳助势,都琢磨着,这种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的年轻人,还敢来当排长呢?就该给他长长记性!

汉生的目光,迎着晋阳而去,道“我叫玉汉生,一百遍,你现在开始叫吧”

晋阳身子往前挺了挺,有点黑塔压迫而来的感觉,他道“我舌头疼,叫不动”

汉生冷冷道“舌头疼,那也别吃饭了,滚出去”

火药味过于浓烈了,浓烈到人们再不管不顾,自己都感觉到别扭,人们围上来,拉开晋阳和汉生,七嘴八舌道“都是兄弟都是兄弟,消消气儿”、“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都让一步嘛”……

晋阳骂道“真他妈有病”,旁边的同伙给他安排好凳子,给他重新打了碗饭,给他又拿了双筷子,摁晋阳坐下,小声道“算啦算啦,别跟他一般见识”

人们又散回各桌,把汉生一个人晾在那。

晋阳刚端起碗,筷子又不翼而飞了,接着,碗也被从天夺走,然后,饭又被扣进盆里,碗被扔到桌上,那只碗晃晃悠悠转了好几圈,才稳稳停在桌上,晋阳回头怒视。

汉生道“我说了,重复我的名字一百遍,再吃饭”

晋阳的同伙,张良诚起身推开汉生,没头没脑喊道“还没完没了了?有病吧你,第一天就找茬”

汉生眼睛像冰刺一样,直冲张良诚,冷冷道“你这是跟我说话吗?”

张良诚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道“废他妈话,你他妈聋了还是瞎了……”,话到一半音还在,汉生猛起一脚,蹬在张良诚胸口,他飞出去,应声砸塌一张桌子,锅碗瓢盆洒得到处都是,叮铃咣啷。

汉生淡淡道“跟长官说话,就要有跟长官说话的样子”众人一惊,都站着不敢动了,包括晋阳。汉生给人的印象,顿时改换。

汉生扭过头,和晋阳的目光狠狠撞在一起,火花四溅,旁边一个年长一点的兵,一贯爱摆老资格,他走上前,拍拍汉生肩膀,道“排长,我看啊,差不多得了,你这……弄得大伙儿都下不来台……”话里话外都是老资格的谱儿。

汉生抖落肩膀上的手,冷眉喝道“想要台?还他妈想要什么!老子下命令,你们都他妈的以为老子是过家家、闹着玩儿呢是吧!滚开!”

老资格兵满脸通红,悻悻地吐口气,缩一边去了。

汉生冷冷瞥了晋阳一眼,道“叫不叫”

晋阳提起汉生的领子,抡起大拳头,骂道“我他妈抽你”,可他的拳头却停在半空,原因是,汉生竟然毫无惧色,连眼睛都不眨。

汉生只是淡淡地崩出一个字,道“抽”,他被下属揪着领子的时候,一下子通明了,彻底懂了“军官”两个字的分量,这不是什么职位,也不是什么职业,军官是一种身份,更高的讲,军官是一类人,成为这类人之后,就本能地产生了一种不屑,连手都懒得抬,伸手去防自己部下一招,跟自己的部下斗意气争短长,那是不把自己的身份当回事,而挺胸抬头临危不乱,是本能的姿态,稍动一下,都会感到有辱“军官”这两个字。

晋阳没打下去,这拳头拿不住了,收回来没面子,打下去没味道,汉生还是死盯着晋阳,道“就算你真抽了我,我也不跟你计较,可你要是不会喊我名字,这碗饭,你就永远别想吃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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