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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禁欲。欲望叫人不幸福。这种不幸福不是痛苦,不是错失美,而是错失美却不自知。就像走入火车车厢间隙的盲人,不知道那不是大门。
——GW员工手册
灰鲸把那封遗书揣在怀里,面目温和,豁然解开了人生难题般开朗。
“什么家庭、学校,都是人变了罢了。”他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喃喃低语,仿佛衍辰能听见一样。
“不过……你启发了我。”
“从前我只觉得,学生开始自杀不过是因为奢侈的脆弱,一句指责能杀人,一本债务也能杀人。活着的底线被抬高了,够得到就活,够不到则死。如果祝福不足以给他们足够的求生欲,那就只能靠诅咒来救赎天才。”
“我相信未经教化的孩子和你一样,每个人都是天才。不让家庭和学校异化他们,剥夺他们的可能性——我一直都是这样做的。”灰鲸脸上浮上一丝欣慰的笑,“可我给你的诅咒还不够多吗?”
“你的死,让我现在有了新认识。”
“科技怎么可能不分善恶呢?全人类一边对科技失声,一边被温和地煮得稀烂——一边被资本奴役着,一边理所当然地为干净的空气和水付费,一边还要赞美科技。人可以变成不打字就不会开口的哑巴,也能变成不下床就能吃饭的猪;人可以在就业压力下自我沉沦去啃老,也能变成疯狂工作连轴转到猝死的奴隶。”他满眼都是遗憾,频频摇头,“不能节制罪,不能节制罪。”
“你说得对,衍辰。压力不足以让人自杀,真正让人纷扰的是内心的焦虑。人最开始的焦虑是为温饱疲于奔命,温饱后便出于怠惰设计出机器。结果本已经获得温饱的人反而为了和机器竞争,又开始疲于奔命——回头一看,那些机器本来是为了让人类怠惰而设计出来的。去哪里讲理?”
“然后人只能往前跑,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然后一边跑,我再设计出一群更加怠惰的机器……跑到前面的回头,发现身边只剩下机器人了。低头一看,原来自己也是机器人——可是他停不下来,只能一直跑,一直跑。大机器人带出小机器人,小机器人与之不同的是,他会停下脚步照镜子,一照镜子,便骇得争先恐后地离开了。”他说到动情处,音调陡然升高,“工业革命开始,技术就是先祖给后代留下的诅咒,让人永世不得超生。”
“孩子,”他冷静下来,恢复长者风范,“这一切都是因为和你一样,它侮辱了天然。”
灰鲸从携带来的箱子里取出一个培养皿,里面是成片的细胞,和李微实验室里疯狂繁殖的癌细胞如出一辙,却有略微不同。
“我之所以沉迷癌症,是因为它在替天然讨回公道。就算癌症被攻破,不治之症还是会接连不断——因为癌是自然世界在降罚,是在讨回它被侮辱的尊严。”
“我老了,我怕我等不到降罚的那天了。”灰鲸把培养皿倒入一个普通的水杯里,“看来我要扩大我的业务范围……”
那半杯细胞几乎在几秒内就疯狂复制繁殖,转眼间溢出了大半杯,杯内的细胞还在不停吸水,榨干最后一滴营养。
可那水杯毫无防护措施,没有杀菌,更没有恒温保护。不像从前被王珏体温影响就尽数自杀的脆弱。
“喝吧,喝吧。”灰鲸用慈爱的目光看着那些细胞,“都喝够了,你们就不用再喝氯气熏过的水了。”
他擦干净被污上细胞的“衍辰”二字。
“我看你,不是药。”灰鲸扯出一个微笑,“你的死因还是殉情。”
“因为那孩子的心早就被我——”
“‘放逐’到自然里去了。”
深夜。
李微拥着怀里的人,呼吸渐稳。
他抱得稳,王珏睡得沉,二人一动不动已有多时。
突然,王珏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悄无声息地把舌头底下的药片吐了出来。
他向后瞟去,借着夜灯看到了那要命的浅绿色针管。所有的恐怖一下子如潮水般涌来。他急促地喘了一会儿。
下定决心似的闭了闭眼,就要去咬臼齿里的毒囊——
可他看着李微的睡脸,鼻腔发酸。想到自己在他面前自杀失败的前车之鉴,此时此刻,竟然就是上路的最好时机了。
他怔了怔,突然想起来什么。
“你还欠我一个催眠,不能便宜了你。”他悄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