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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你在语言时,语言也在言说你。”
——来自李微大学哲学选修课上的潦草笔记
一年后,神经外科就诊室。
“你好像变了。”说话的是李微的杀手接线人红别。
“是吗?”李微坐在转椅里,停笔抬眼看她,“变成什么样了?”
“我也说不上来,女人的直觉。”女人慵懒地挑眉,“我看你,最近心情倒是不错。”
“有红别关照,我心情向来不错。”李微风度翩翩地笑。
“我信你的鬼话。”红别笑骂道,“对了,我今天来,是因为老大说你业绩好,想让你请个年假,出个外勤。”
“我多少年没出外勤了。”他讶异道,“你亲自来,是棘手的案子?”
“不是。是275号白日做梦,居然和目标的女儿搞在一起了。这不,还想金盆洗手,你去解决一下。”
“275?用得着我吗?”
李微眯眼,努力回想275的样子——实力不够的人只有编号。
“我也是这么说的。”红别身体前倾,表情丰富,“他说什么只是个开始,一脸臭屁的。”
“行,我知道了。”李微把画满了鬼画符的病历本还给红别,对助理护士喊道,“下一个——”
去批年假的路上,李微径直走向王珏的病房,一尘不染的修身白大褂随风飘扬,给周身添了几分冷气。他神情自如地开门,脚步格外轻盈。
“你感觉怎么样?”李微没等坐下就自然地开口,给出那个必无回应但每日例行的开场白。
“嗯?”等他坐下,一下低头扫到王珏的手,察觉到了什么,便无奈笑道,“这活儿算是砸我手里了。”
说着,李微从旁边抽屉里摸出一个指甲刀,握着他四根手指把手掌轻轻抬起来,放在床边,又抽了张纸垫着。然后以缝合血管一般的谨慎拎起一根手指,心里估算着毫米单位的距离,颇为慎重地剪下了第一剪。
咔嗒。
“指甲太软,”李医生给出结论:“该多补充蛋白质。”
不过李微也知道他实在不遵医嘱,于是一边给他剪着指甲一边换了话题:“你知道吗?红别说我变了。”那语气像面对多年老友一样轻松,“可能把我那档子破事都和你说了,的确有一种装逼的快感。”
咔嗒。
“我可从未和一个人说过这么多话。”他轻笑,“你知道的。”
李微完美无缺的谨慎像一块厚重的屋顶,被八年时间的麻木反复冲洗,冲掉了一小块,蓦地渗进一丝光。
“上次说到哪了?对,小时侯没人发现我有鼻炎,”李微脸上挂着寒暄的半永久微笑,“因为我可以纹丝不动地打喷嚏。”
“其实很好控制,一个动作本来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只要你对自己身上每一块肌肉都百分之九十掌握。”
渐渐地,一只手的指甲被他整齐利落地剪完,每个指尖都变得清爽。李微将纸巾包好扔进垃圾桶,却没收起指甲刀,而是从它内部旋出一个便捷型小锉刀,开始给第一个甲缘打磨。他开始这项工作时便不再说话,而是微微低头,神情专注,像是给一件苦熬了多年心血的艺术品完成最后的抛光。
安静的病房里只剩下细微的摩擦声。
打磨完一根,还要用自己指腹搓一下他的甲面,然后才放下,捏起下一根。倒是别有一番仪式感,那闲情雅致仿佛在修剪一朵玫瑰的花枝。
修剪工作进行到一半,李微搓了搓他的指尖:“对了,有个事告诉你。”
“我明天就不来了。”
话音刚落,他心下一惊。
病床上的王珏就在话音刚落那一刻,脸部肌肉似乎抽动了一小下,随即消失。
那表情实在是比微表情还微乎其微,可干他这行的都是细节怪,过于敏锐的李微一下子就捕捉到了。
本来只是想说出几天外勤。
他大脑飞速运转,权衡片刻,将计就计道——
“医院准备把我调到别的院。妥善起见,今天,我来取你的命。”
他慢慢站起来,眼睛却死盯着王珏的脸。
平静的脸上再无一丝波澜,仿佛刚刚无事发生。
看不出一丝破绽。
巧合吗?李微缓缓坐了回去。王珏床头名卡上的“PVS-333.”已变成“MCS-333.”,虽然医院早已经打印名卡了,但护士还是专门来请李微写新名卡的名字,确保“333.”还是原来的味道。其实早在几周前,王珏就已经进入了微意识状态。所谓微意识状态,也就是对一些刺激行为有感知,像挠脚心会抽动等一些微小的反应,自那以后李微便不怎么对他说话了。不过从李微的多次测试来看,王珏似乎对语言完全没有反应。
“看来你真听不见。
“我走了。”
李微心里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没等转身,李微瞬间浑身紧绷,警铃大作——
王珏竟又……
微微睁开了眼睛。
这就醒了?
他立刻提起一口气,刚想站起来的身体又一屁股坐下,随即把手伸出来放在王珏面前。看着他的眼球随着自己的手缓缓转动,李微才局促地确认了——
这是一次属于植物人的无意识睁眼。
八年来第一次看见睁眼的王珏,他心里又戒备,又新鲜。
躺了快十年了,怎么就在这个节骨眼睁眼?难道不仅有微意识,还能听见了?
不过转念一想,若是听得见他说话,说杀他时就该慌乱,又怎会在死里逃生后贸然睁眼?
李微眯了眯眼,盯着那双微微一睁就闭上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