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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宗对雪怀大发雷霆。
听闻老翁报告此事, 他连柳氏的尸体都没看一眼,只是带着人怒气冲冲地走过来, 一把将雪怀从池水边扯了起来——紧跟着踹了他一脚。
雪怀被踹得倒在了泉池边的梨树下, 闷哼一声。但他没反抗, 又生受了雪宗一耳光。他被打得头晕晕乎乎的,火辣辣的疼痛泛上来, 让他脸颊发烫, 可是他方才从热泉池中走到雪地中,水汽蒸发带来急剧的冷,仿佛能够冻伤骨骼。
又冷又热,只有疼痛不骗他。
雪宗怒骂道:“逆子!孽障!”
他气得双目通红, 整个人像一只发怒的狮子,见到雪怀被打得没出声了, 便开始砸东西——手边有的一切东西, 杯盏破碎, 夹杂着他反复的怒骂与斥责, 一并炸在耳边。
这一下仿佛打散了雪怀仅剩的力气。
他靠在树下,沙哑着开口道:“怎么了, 我不能杀她吗?”
“行事冲动,不计后果!”雪宗大吼道,“谁教的你这样冒进!愚蠢!”
“你不愚蠢, 说我冒进,说明你早知道她心怀不轨了,为什么不让她死?”雪怀的声音有些疲惫, 但他仍然固执地抬起头来,直直地看向雪宗,“我能看看你的手腕吗,爹?”
雪宗尚且来不及说话,便见到雪怀忍着身上的钝痛勉强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过来,狠狠地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往上翻——
一道浅浅的红痕出现在雪宗手腕三四寸的地方。据冥府信鸦所说,这是中了情蛊的标志。
雪宗勉强镇定下来,一言不发地瞅着雪怀。
雪怀愣了一下,而后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不管不顾地在指尖凝出净化的法力,几乎是带着狠劲儿去剐蹭,去扣掉,想要弄掉那一丝丑陋的红痕。
出乎他意料的,他刮了几下就刮掉了,甚至没见血。
那红线只是用丹砂画上去的,沾水不化,却能用最简单的法术祛除。和真正的中蛊者不同,真正中了情蛊的人不管脱几层皮,那道红线依然在。
雪宗甩开他的手,沉声道:“闹够了没,小怀?!”
雪怀直直望着他:“你没中情蛊。”
“回去休息,现在不是和你说这件事的时机,你先回房休息,明日我送你回你外公外婆家中。”雪宗似乎也后悔了动手打他,语气放软了,“听话,小怀。”
雪怀一字一顿地道:“你,没,中,情,蛊。”
他说:“你是装的。”
“是,我是装的怎么样?小怀,你不要这样不依不饶!”
雪宗被他的语气激得再次暴躁起来,怒不可遏似的,“你做事前能跟我说一声吗?哪怕传个信都好?我是不是平日里对你过于溺爱,你才变得这样!动不动打杀,权衡过吗?想过后果吗?你但凡花了心力往深里查半分,都不会这般目光短浅!”
雪怀冷笑一声:“我是不比您眼光长远,我只知道弑母之仇不能不报。我娘死了,你比那女人还开心是不是?终于能另娶了是不是?我还当你对我娘有几分真心,早知道你立誓不娶之后两年就反悔,我便该知晓。凡人骂人时有句话,我觉着特别适合您——当了□□还要立牌坊,有胆子另娶却没胆子承认自己变心,还装作中了情蛊的模样,骗谁呢?”
诛心话谁不会说?这是一副尖酸刻薄的嘴脸,用的是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那一套,他纵然此前不会,却也耳濡目染过。
这副模样难看,他知道,他也不知道此生还会有哪一刻比现在更难看了。
“孽障!你……你,这是人说出来的话吗!你!”雪宗快被他气疯了,他剧烈地喘着气,模样骇人,大步向他走来。
雪怀不仅不躲,言语中反而变本加厉:“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躲,或者打回来么?因为你是我爹,你生养我十几年,这是我欠你的。但你欠我娘的,有一天我会向你讨回来。”
雪宗气得脸色铁青,看起来凶狠又骇人,他高高扬起巴掌,雪怀甚至在这一刹那感受到了他巴掌落下时带起的风声,跟着闭上了眼睛——
那一巴掌却迟迟没落下。
有什么人挡在了他面前。
雪怀还以为是老伯,然而等他睁开眼时才知道不是。
黑衣的青年人挡在他身边,伸手牢牢制住了雪宗的手腕,如同浮花无法撼动千年古木一般,他来得悄无声息、神鬼莫测,却以好不容质疑的绝对力量瞬间逆转局面。
云错抬起他深红的眼,对上雪宗不可置信的眼眸,声音低沉:“别碰他。”
雪宗很快反应了过来,他气疯了:“我管教我儿子,用得着你来插手!”
但是无论他如何用力,他的手都无法再动摇半分——云错不进攻,只是以全然保护的姿态,沉默地站在雪怀身前。
雪怀却完全愣住了:“你怎么过来了?”
云错没有回答他。
他只是沉默地注视着雪宗,仿佛一只随时会暴起的、双眼锐利的狼王。只要能感知到这种气息的人都会不约而同的觉得,如果他面对的人不是雪怀的父亲,如果这不是在雪家,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动手,杀了雪宗。
他一寸一寸地,将雪宗的手臂挡回去,而后彻底将其推开。
云错比雪宗高,在此情况下生出了惊人的压迫力,垂眼俯视的时候尤其骇人:“我来接雪怀走。”
他后退半步,转身向雪怀伸出手:“能动吗?”
雪怀点点头,伸手握住他的手——却在触及云错手掌的那一瞬间愣住了。
云错的手很凉,非常非常凉。
雪怀虽然习武,但是因为母亲是风羽族人的缘故,天生带着几分羸弱,总是气虚,容易手脚发凉。云错则与他相反,随时随地是年轻气盛的模样,浑身暖烘烘的。慕容山门晚风冷,入夜后,雪怀便时常拿云错当汤婆子,八爪鱼似的抱着他。
但现在云错的手是冰凉的,说明他现在心绪动荡。
雪怀还在他身上闻见了血腥味,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云错身上的血腥味浓重得多,仿佛泼过血雨一般。
但他什么都没打算问,他知道他是来接他的。
门边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叫,是柳氏那个贴身婢女,先前奔出去了——八成是给雪何通风报信,要他快逃。
雪怀没有派人去追她,她自己却回来了,神情接近疯癫,看见他时一哆嗦,但整个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云错身上——而后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尖叫声!
“啊!!!!”
她被吓得疯了,别人努力拉住她,也只见她吐词不清地讲出许多“小少爷”“红泥巴”之类的词句。
雪怀只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便一言不发地挽住云错的胳膊,往门外走去。
除了老翁,无人送他们。
但天边却飞来了万丈红霞,驱散了冬日的阴霾与雾霭,那是——八十只凤凰与八百只金翅鸟,为首的貔貅、麒麟列迎两刀,七彩祥云迤逦万里,流光溢彩。
东君仪仗停在雪家宅邸门前。
上次雪怀开玩笑对他说的话,他认认真真地记住了。
雪怀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云错一把打横抱了起来,俯身放进了金銮车驾中。
那一刹那,他望见云错阴沉了一路的脸色终于出现了些别的神情——痛心,愤怒,还有他看不懂的悲伤。
云错轻轻摸了摸他的脸,晕开治愈术,为他拂去那个疼痛的手印。如果治愈术能抚平心伤,他就是以死为代价,也不愿再见到雪怀难过。
他的手碰到雪怀脸颊的那一刻,雪怀的眼眶就红了。
雪怀仍然努力维持着镇定自若的表情,只是吸着气,微微沙哑的声音掩盖着他哭了的这个事实:“对不起,没打算让你看见这些事的。我就是有点想我娘。”
云错有些慌乱地低声哄他:“别哭,别哭,雪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