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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家客厅小坐过的人,都知道这家的禁忌。
谢昭,一个犹如古老咒语般的名字,每当提起它,安夫人的脸上会失去色彩,而那位苏家三公子,现任的家主会慢慢起身,走到窗边远眺一览无余的夜景。车如流水马如龙,三千繁华簇拥着他,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孤独。
她的死讯传来,他恨不得要从阳台上一跃而下!却是他的母亲拦住了他。
“我已经失去了你的父亲,”她眼中含泪,声音凄然,“难道还要让我失去唯一的你吗?”
他沉默了。苏玫还在医院里神志不清,他不能想,已经失去女儿的母亲,在听到他的死讯,是什么模样。
于是他日日闭门枯坐,拿着他和她唯一的小照细细摩挲。那真是他这辈子最惨痛的错误了,明知道东海一带是自己父亲掌控的范围,却还要让她去跟着趟什么浑水。边境保护局损失惨重,而他的那一朵玫瑰,也就此飘散了花瓣。无论他悬赏多少重金,许下怎样的承诺,趋之若鹜的渔民却连她的尸首都没有找到。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为什么会这样?
可是母亲又对他提出了新的要求。
“我希望你迎娶安家二小姐,也就是安晓晓的妹妹。”她淡淡道,嗅到他身上的酒气,不觉皱眉,“你不能再这样下去……”
”大哥想要拿什么,就让他拿好了!“他一把将桌上的酒杯拂到地上,心中只觉说不出的厌倦,“我把我所有的一切都送给他!”
一声响亮的耳光。他愕然地抚摸着脸,看着自己的母亲。她从来没有动过他一根手指,如今却满脸怒容,就连头上的绢花也随着呼吸而颤抖。
“元家和顾家素来不睦,”她恨声道,“你以为,没有了你舅舅,苏家还能再存活多少年?如果没有姻亲在上层保护我们,苏家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
“是这样吗……”他哑然失笑。天下的人都以为身在豪门便可随心所欲,可惜,他连自己的另一半,都不能决定。甚至在上一任妻子失踪不到半年,就要他去续弦!
“娶安晓晓不就好了吗,何必是她妹妹?”他淡然道,连自己都不相信这话是自己说的。
“安晓晓不过是原配所生,听说她父亲很不喜欢她,甚至要把财产都留给她妹妹呢。”苏夫人见他回心转意,便也换了温和的语气,“孩子,我知道你难过,可是……”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听下去。夜色渐深,他孤身一人站在阳台,任凭那些寒风把自己贯穿。不知她在千寻海底之下,是否也如此地孤独无依?他怔怔地想着,眼泪再一次地留了下来。
事情却大大地出他们的意料。那个翩翩浊世的元公子,竟然不顾一切地娶了安家大小姐。当有族人担忧地提起安父不太可能给太多陪嫁遗产时,据说元佑是这样回答的:
“我是王,所以只需要王后,只有没什么用的王太子,才会想着去攀龙附凤。”
彼时,顾怀之已是卧病在床,听闻此句话也只能苦笑而已。人人传说元佑在袖子里藏着一把绝世好刀,那个只在死者面前展现面孔的夜王,正成为继九哥之后的又一个传说。
人人都知道安家两小姐素来不睦。所以他根本也不曾希冀这个连襟能给他多少手下留情。只是,这一切,也未免太快了吧——
三月,苏氏集团的股票连续走低,引起股民恐慌。五月,苏氏几大高管纷纷辞职;八月,苏屹然在中东的油田合作伙伴断然解约,巡查组更是介入了他在东海的石油项目审查……
客厅里传来玻璃杯碎裂的声音。是安朵朵又在发脾气了吧。安夫人一向骄纵惯了,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姐夫步步高升,而自己的婆家坠入万丈深渊?苏郁芒揉着太阳穴,看着镜框中笑容温婉的女子。
如果谢昭在,她一定会想出很多办法来吧……
突然,相框被人从手中夺去。涌入眼帘的是安朵朵气急败坏的脸。
“还我。”他厌倦道,多日来的疲倦让他不想此时再卷入一场争吵。
“你还在想着她,是不是?”安朵朵美丽的脸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狰狞,“你简直就是混蛋!”
他叹了一口气,尽可能使自己的声音温和些:“你把它还给我。”
她没有说话,手一扬,那相框飞出了窗台,好久好久,才从隐约的喧嚣里听到一点破碎。
而这一点破碎让他再也不愿去维持日常的客气。苏郁芒跳起来,一把抓住她的领子。
“没错,”他冷笑道,“我娶你不过是为了安家的权势,可你自己看看,现在,你给我带来了什么?”
说着,他冷哼一声,松了手,大步朝门外走去。身后传来安朵朵的哭声,如此绝望而悲伤。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使劲一拳捶在了门廊上。
如果,当时自己再坚持一下,拒绝这门亲事,又能怎样?而今自己这副模样,又不知如何与她在九泉之下相聚?他拿起一瓶路易十三,坐在台阶上,咕咚咕咚地往自己嘴里灌了起来。
月色凄凉,草丛里有秋虫低低鸣叫。也不知过了多久,苏郁芒从半昏半睡中清醒,却发现偌大庭院中站着一个人,宽大的兜帽遮住了他的半张脸,那墨色的衣袖仿佛以夜色深深染就——
他的身后跟着三两个穿黑色机车皮衣的男子,一样静默而立,如同高大门廊的沉沉阴影。
那就是夜王吗,那个传说中只有死人才能望见面容的首领。他瘫坐在那里,看着夜王一步步向他走近,却丝毫动的意愿都没有。
就让这一切这样结束吧。他懒洋洋地笑着,却在望见他面孔的一刹那,将所有的笑容都凝聚在了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