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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星把废宅中能裹的全部裹着,把狗也一起抱上,瑟瑟发抖,说:“好冷啊,怎么会这样?心灯选上的护法,居然是个王八蛋?”
陈星心中哀叹,在这个寒冷的长夜里,不禁想起被现实彻底粉碎的期望。在离山出发那天,他万万想不到,事情最后居然会演变成这样。
只因历来驱魔师身边,俱设“护法”一职,为的是保护驱魔师收妖除妖,不受干扰。而坐镇总署的大驱魔师,身边护法则有一个响亮名号是“武神”。
如今全天底下的驱魔师,只剩陈星一个了,自然他也就是那个“大驱魔师”,至于武神,心灯为他指明了项述作为护法。
陈星曾读过不少古籍,里头留下了古时的书绢,那是半张护法温彻写给驱魔师新垣平的祭文,新垣平战泗水妖龙而死,温彻诛妖龙,为他报仇之后,投泗水自尽而忘。
更有汉时,任上荆州刺史谢夷吾身兼大驱魔师,终生未娶妻生子,与当时名震天下的虎贲将军,江湖第一剑客王越相伴,成为一代传奇。
再往前,留侯张良则拜黄石公为师,精通术数。至于他的护法,历来众说纷纭,有说是萧何,亦有说是韩信。但就在张良借死以遁多年后,韩信被萧何与吕后诱杀,历来述史者俱对萧何颇有微词,更猜测是韩信,也有汉时大驱魔师座前,分设左右护法武神一说。
半睡半醒之间,他陷入了师父弥留之际的那段回忆里。
“岁星入命,乃是你一生所倚仗,也是你必须去面对的坎。岁星百年一轮回,只在人间呆二十年,二十年一到,便将回归天上。”
陈星跟在师父身后,道:“所以我的好运气,只能用到二十岁。”
“不,远远不仅如此,届时岁星将会从你命盘之中释出。”师父停步,在枫林前回头,朝陈星解释道:“在什么情况下,一个人才会丢失他的命中主星?你想必早已知道,不用我多说了。”
陈星刹那间如闻震雷。
“我……我活不过二十。”
师父淡然答道:“生老病死,俱由天定。天地万物,自有其生生不息的方法,天地万物,也有它们最终该去的地方。上天予你这宿命,何不趁着自己能活的有限年头,为神州做点事?”
“既然梦见了,你就往襄阳走一趟,你是大驱魔师。”师父的声音仍在耳畔回响:“在你体内,有着世上唯一尚有作用的法宝心灯,天地晦暗,众星隐没的黑夜里,你就是人间光亮的种子。在这四年中,你须得用尽一切力量,去找回人间寂灭的法力,找到天地灵气干涸的源头,用你的这盏心灯,去光耀四野。”
“自然,你若想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地度过二十岁前的余生,在这二十年的短短一生里,什么才是你的‘道’,去找吧,去追寻吧。”
翌日陈星搜刮了一番,找到点干粮,把狗喂饱了,穿的只翻出件女主人穿的大花袄,男人的棉裤,胡乱套上,好歹能御寒。便出村上路——马、银钱、药包都被项述抢走,只能徒步。得先到麦城,想个办法怎么弄点路费上长安再说。
那狗见陈星离开,便也跟着出来,摇着尾巴,追在后头。
想到项述,陈星就……深深呼吸,还不如一条狗!这狗得了一顿饭,还知道跟着自己呢!算了,师父说的,人生一定要看开一点,来日方长,若当真命中注定,这家伙多半也跑不掉。若不是呢?那还有什么可气的?
虽说如此,出山不到半个月,就遭受了这么大的挫折,终究让陈星十分萎靡低落,实在想不通自己做错了什么。
正胡思乱想间,路边忽有逃难的马车停了下来。
“哎!上来吧!”有人朝他喊道:“哪儿的人?太太让你上车!”
陈星:“?”
南下往麦城的路上大清早便有不少拖家带口的百姓,其中不乏从北边逃下来的大户人家,陈星上身穿着一件厚厚的花袄,身后还跟着条狗,那模样像足了地主家的傻儿子。偏生又长得好看,多少让人心生不忍,于是一户车队便放慢速度,将他与他的狗一同捎了上去。
这是一家从樊城逃下来的读书人,老爷五十来岁,带着太太与十岁的女儿,家中一位老太太,连着家丁丫鬟,得知襄阳城破,便急急忙忙地往南跑,预备过了麦城,再往长沙郡去投奔亲戚。老爷年岁已高,夤夜仓皇出逃,得知汉人遭大肆屠戮,悲怆无比,一口气堵在胸口,躺在车上,动弹不得,闭着双眼也快不行了。
“怎么回事?”陈星先是谢过老太太相助之恩,简单说了来历,只道自己是南来的士人,又看那半死不活的老爷,摸过脉门,得知病情,问:“得病了么?有没有针,借我一用,灸一回就好了。”
太太忙吩咐人拿了绣花针来,陈星烧过,给那老爷用了针,果然七针一下,中年人顿时吐出一口淤血,悠悠醒转,大哭出声。
“神医啊!”
“神医——!”
众人慌忙叩谢陈星救命之恩,陈星忙摆手谦让,就这么被带到了麦城,一路上陈星大致说了点自己被项述抢劫的经过,大伙儿一时竟唏嘘不胜。
“你这不是找了个护卫。”太太说:“你这是找了个祖宗。”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呐。”老太太又道。
“可不是么。”陈星倾诉了一番,心里好过少许,萍水相逢一场,在麦城分道扬镳,这户人家封了四十两银子的谢礼,又赠了他一只烧鸡。
陈星揣着那沉甸甸的三斤多银锭,与他们道别,这下又有钱了,先换身衣服,再把银换成金,否则沉甸甸的拖着裤子朝下坠十分难受,不方便带不说,还容易被抢。
“我娘生我那天。”陈星朝跟着自己的那条狗说:“传说岁星降世,从出生那天起,运气就好得不行,你看,有烧鸡吃了吧?”
陈星分了半只烧鸡给那狗,先去找到澡堂,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再去成衣坊里东挑西拣,买了身新衣服,摇身一变,又恢复了贵公子哥模样,还给狗买了件小貂袄穿着,大摇大摆地去钱庄。
彼时麦城虽小,却五脏俱全,作为荆州最大的货流集散地,一年前襄阳被围困,过路商人便都改在此处做生意。晋军要救襄阳不成,要守住麦城,却仍有自保的几分本事。襄阳城破的消息随着南逃的百姓带到此地,一夜间街上熙熙攘攘的全是难民与百姓。
城内客栈、茶棚、食肆中尽挤满了南下的富人,人声鼎沸,或有愿意出钱出力,让军队打回去的,或有觉得此处终究不安全,得及早南下为妙,当真是惶惶不可终日。
先去钱庄兑钱,再进官府签一封通关文书,方能顺利北上往长安,秦晋两国正在交战,通关须得非常谨慎。
陈星背着一包袱三斤四两银,进了钱庄,钱庄已在收拾,预备逃难去了。刚一迈进正堂,忽然发现内里鸦雀无声,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掌柜,我要换……”陈星声音戛然而止。
钱庄中伙计、掌柜、打手,统统大张着嘴,手腕、脚踝被从钱庄窗口上拆下来的铁杆圈住,听到陈星进来,一齐转头,张嘴朝他望来——个个下巴被拉脱了臼犹如怒目圆睁的鹅。
一名男人云淡风轻地靠在兑钱的窗口前,侧身,左胳膊搁在柜台上,身穿猎户服,正是项述!
项述手指敲了敲柜台,示意掌柜快点拿钱,掌柜战战兢兢,张着下巴脱臼的嘴,用算尺给项述排出一排金锭,包在一个小包袱里,慌忙以眼神示意陈星快跑。
项述听到声音,稍稍侧头,与陈星对视。
门外经过一队晋兵,陈星果断怒吼道:
“快来人!有人抢钱庄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