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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就在这时,门打开,白素听到了车声,知道我回来了,她在门口,同我作了一个手势,示意我进去。我下了车,走向门口,心情十分不耐烦:“甚麽人?我不想见人。”白素笑了一下:“一对夫妻,只怕你非见不可,他们指控你教唆他们的儿子偷盗。”我呆了一呆,我甚麽时候教唆过别人的儿子偷盗?一面想,一面走了进去,一眼就看见到了那个美丽的女士,不见十多天吧,她的体重,好像又大有增进。要命的是她还不知道,穿了一件太窄的鲜绿的衣服。看起来十分怪异。
除了她之外,还有一个中年人,看起来很老实木纳,双手紧紧握着,愁眉不展。看到了那美丽的女士,我就想起那个少年,难道是那少年去偷了人家的甚麽东西?如果我不是有事在身,倒可以帮他们劝那少年一下,可是如今,我被那件怪事,正弄得头大如斗,没有兴趣来充当义务的少年感化队员。
我向他们看了一眼,就迳自走向楼梯,那男人站了起来:“卫先生,我是温大富,温宝裕的父亲。”我心中咕侬了一句“关我甚麽事”,脚已跨上了楼梯,头也不回:“我们好像并不认识。对不起,我有事,没有空陪你。”一面说看,一面已经走上了楼梯,温先生没有说甚麽。可是温太太却叫“喂!阿宝说,是你教他偷东西的,卫先生,你可太过分了。”这位女士虽然美丽,可是她的话,却真叫人无名火起,我仍然向上走看,一直等上了楼梯,我才转过身来,直指看门口,喝道:“出去。”我没有在“出去”之上,加上一个“滚”宇,那已经再客气也没有了。
那位女士霍地站了起来,仍然维持看那样的失声:“我们可以报警。”我真是忍无可忍:“那就请快去。”我当然绝不会再多费唇舌,立刻走进了书房,把门关上。在这里,应该先叙述一下那件无以名之的事。因为这件事。总比一个出身富裕之家的少年偷东西。而少年的父母在慌乱之馀,胡乱怪人这种事要有趣得多了。
而且,我确信白素可以对付那一双夫妻,要是他们再不识趣的话,白素可以把他们在半秒钟之内摔到街上去。
事情发生在中午,我正在书房里,查阅一些有关西伯利亚油田的资料。那是苏联的一个大油田,石油产量占全苏产量一半以上。我为甚麽忽然会查起这个油田的资料来,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情。
在那时侯,放在抽屉中的一个电话,响了起来。我有一具电话,放在抽屉中,这具电话的号码,只有几个极亲近的朋友才知道,所以只有他们才会打电话给我。我拉开抽屉,取起电话来。却听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请问卫斯理先生在不在?”我皱看眉头,应了一声:“你是……”一面问,一面心中已极不高兴,不知道何以这个电话号码会到了一个陌生人的手里。
那边那声音忙道:“我姓胡,是张坚张先生叫我打电话给你的。”我立时“哦”地一声,张坚,那个长年生活在南极的科学家。是我的好朋友,他最难联络,就算几经曲折,电话接通了他在南极的研究基地,也十次八次都找不到他。
张坚通常会往远离基地的冰天雪地之中,或者在一个小潜艇中,而这个小潜艇,又在南极几十尺厚的冰层之下航行,甚至於没有人知道他是不是还会活看再出现,因为他的行动,每一秒钟,都可以有丧生的危险。
上一次,他的弟弟张强,在日本丧生,我们都无法通知他,一直到他和我联络,才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他。可是他仍然不肯离开南极。(这个故事是《茫点》)
要是他高兴,他会不定期地联络一下,可是我也行踞不定,他要找我。也不容易,所以长年音讯不通,两地托人打电话给我,这种事,倒还是第一次。
所以,我一听得对方那麽说,就知道一定有不寻常的事发生。
我忙道:“啊,张坚,他有甚麽事?”对方迟疑了一下,才道:“卫先生,我看你要到我这里来一次,电话里,实在讲不明白。”我说道:“讲一个梗概总可以吧。”对方又迟疑了一下。我不很喜欢讲话迟迟疑疑的人,所以有点不耐烦的“哼”一声,对方才道:“张坚交了一点东西给我,这东西起了变化,张坚在寄东西给我的时候曾说过,如果他寄给我的东西,发生了变化,那就一定要通知你。”我又哼了一下:“他寄给你的是甚麽东西?发生了甚麽变化?”对方叹了一声。“卫先生,我不知道。一定要你来看一看才行。”我心想,和这种讲话吞吞吐吐的人在电话裹再说下去,也是白费时间,看在张坚的分上,不如去走一次,我就向他问了地址。
这个人,自己讲话不是很痛快,可倒是挺会催人:“卫先生,请你越快越好。”我放下电话,把一根长长的纸镇,压在凌乱的资料上,以便继续查看时不会弄乱,就离开了住所。当我离开的时候,白素不在,我也没有留下字条,因为我在想,去一去就可以回来,不是很要紧的。
那人给我的地址,是在郊外的一处海边,他特地说:“那是我主持的一个研究所,专门研究海洋生物的繁殖过程。我是一个水产学家。”我一面驾车依址前往,一面想不通南极探险家和水产学家之间,会有甚麽关系。那人的研究所所在地相当荒僻,使市区前去,堪称路途遥远。
车子沿看海边的路向前疾驶,快到目的地,我才吃了一惊:这个研究所的规模极大,远在我的想像之外。
几乎在五公里之外,海边上已到处可以见到竖立旧的牌子,写看警告的字句:“此处是海洋生物研究所研究地点,请勿作任何破坏行为。”就在我居住的城市,有这样一个大规模的海洋生物研究所,这一警告出乎我的意料。我向海岸看去,可以看到很多设施。有的是把海岸的海床,用堤围起来,形成一个个长方形的池,饲养贝类海洋生物。有的建筑了一条相当长的堤。直通向大海,在长堤的尽头,有看屋子,那当然是为勘察生活在较深海域之中的海洋生物而设。
也有的,在离岸相当远的海面上。浮着一串一串的筏,更有的海床,被堤围看,显然海水全被抽去,只剩下海底的岸石,暴露在空气之中。
车子驶进了两扇大铁门,看到了这个研究所的建筑物,我更加惊讶。建筑物本身,不能算是宏伟,可是占地的面积却极广。外面的停车场上。也停看不少辆车子,可见在这个研究所工作的人还真下少。
我在传达室前略停了一停,一个职员立时放我驶进去,一直到了大门口,一个年纪人约三十多岁、穿着白色的实验袍的人,便向我迎上来,一见我就道:“我就是胡怀玉,张坚的朋友。”我下了车,和他握看手,发现他的手冷得可以,我开了一句玩笑:“张坚长年在南极,他的朋友也得了感染?你的手怎麽那麽冷?”胡怀玉有点不好意思地搓看手,神情焦急,“请跟我来。”我跟看他走进了建筑物,由衷地道:“我真是孤陋寡闻,有这样规模宏大的研究所在,我竟然一点也不知道。”胡怀玉看来不是很善於应对,有点腼腆:“我们的工作……很冷僻,所以不为人注意,而且,成立不久,虽然人才设备都极好,但没有甚麽成绩,当然也没有甚麽人知道。”我随口问:“研究所的主持人是……”胡怀玉笑了笑,他有一张看来苍白了些的孩子面,笑起来,使他看来更年轻。
那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在那时,我一定现出了惊讶的神色来,所以他道:“是我。”他一面笑看,一面说道:“我当然不很够资格,所以,一些有成就的水产学家,不肯到这裹来作研究工作。
“但我们这裹的一切设备,绝对世界第一流。有同类设备的研究所,全世界只有三家,全是由国家或大学支持的。”他这一番话,更令我吃惊:“你的意思是,这个研究所,是私人机构?”胡怀玉居然点了点头:“是,所有的经费,都来自先父的遗产,先父……”他讲到这裹,神情有点忸怩,支吾了一下,没有再讲下去。
我看出有点难言之隐,心中把胡姓大富翁的名字,约略想了一下。要凭私人的力量,来支持这样规模的一个研究所,财力之丰富,一定要超级豪富才成。我没有再问下去,也没有再想下去,因为那不是我兴趣范围内的事情。
我转入正题:“张坚寄给你的是甚麽?”
他皱起了眉:“很难说,他寄来的是一块冰。”我立时睁大了眼,张坚这个人,很有点莫名其妙的行动,但是,从南极寄一块冰来给朋友。这种行动,巳不是莫名其妙,简直是白痴行径了。
而且,一块冰,怎麽寄到遥远的万里之外呢?难道冰不会在寄运途中融化吗?当时我的神情,一定怪异莫名,所以胡怀玉急忙道:“那些冰块,其实不是通过邮寄寄来的,而是一家专门替人运送贵重物品的公司,专人送到的,请你看,这就是装置那些冰块的箱子。”这时,他已经推开了一扇房间的门,指着一只相当大的箱子,那箱子足有一公尺立方,箱盖打开看,箱盖十分厚,足有二十公分,而箱子中,有看一层一层的间隔,看起来像是保险层,箱子的中心部分十分小,足有二十公分见方左右。
胡怀玉继续解释:“张坚指定,这只箱子,在离开了南极范围之後,一定要在摄氏零下五十度的冷冻库内运送,运输公司也做到了这一点,所以,一直到箱子运到,我在实验室中开启,箱子中的冰块,可以说和他放进去的时候,一模一样。”我“嗯”了一声,耐看性子听他解释。
胡怀玉来到一张桌子前,打开了抽屉,取出了一封信来:“那些冰块一共是三块,每一块,只是我们日常用的半方糖那样大小,十分晶莹透彻,像是水晶。关於那些冰块,张坚有详细的说明写在信中,我看,你读他的信,比我覆述好得多。”他说看,就把信交到了我的手中,我一看那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的字迹,就认出那是张坚写的。信用英文写,任何人的字迹再潦草,也不会像他那样,其中有一行,甚至从头到尾,都几乎是直线,只是在每一个字的开始,略有弯曲而已。
我不禁苦笑,这时,我已开始对胡怀玉所说的三块小冰块,起了极大的兴趣。试想想,从几万公里之外的南极,花了那麽大的人力物力,把三块如同半块糖一样大小的冰块运到这裹来,为甚麽呢?
除非张坚是疯子,不然,就必须探究他为甚麽要那样做的原因。所以,找实在想立即拜读张坚的那封信,可是在两分钟之後,我却放弃了,同时,抬起头来,以充满了疑惑的语气问:“这封信,你……看得明白?”胡怀王道:“是,他的字迹,潦草了一点。”我叫了起来:“甚麽潦草了一点,那简直不是文字,连速写符号都不如。”胡怀玉为张坚辩护:“是这样,信中有看大量的专门名词,看熟了的人。一下子就可以知道是甚麽,不必工整写出来。”我无可奈何:“那麽,请你读一读那封信。”胡怀王凑了过来:“张坚不喜欢讲客套话,所以信上并没有甚麽废话,一开始就说:送来三冰块,我曾严厉吩咐过运送约有关方面,一定要在低温之下运送,虽然箱子本身也可以保持低温超过三十小时,希望他们做得到,我曾在三块冰块上面刻了极浅的纹,是我的签名,如果温度超过摄氏零下五十度,这些浅纹就消失或模糊。如果是这样,立时把三块小冰块放进大炉之中,因为我无法知道这些冰块之中,孕育看甚麽样的生命。”胡怀玉一面读看信,一面指看信上一行一行难以辨认的草子。经他一念出来,我可以辨认得出来,张坚的信上,的确是这样写看的,尤其是那一段孕育看甚麽样的生命。我皱了皱眉:“张坚当科学家太久,忘了怎样使用文字了。甚麽叫孕育生命?冰块不会怀孕,怎麽会孕育生命?”
胡怀玉立时瞪了我一眼,不以为然,使我知道我一定说错了甚麽。他说道:“冰块中自然可以孕育生命,在一小块冰中,可以有上亿上万的各种不同的生命。”我自然立时明白了胡怀玉的意思,“生命”这个词,含义极广,人是万物之灵,自然是生命,海洋之中,重达二十吨的庞然大物蓝鲸是生命,细小的蜉蝣生物。也是生命,在高倍数的电子显微镜之下,一滴水之中,可以有亿万个生命,这是科学家的说法,我一时未曾想到这一点,自然是我的不对,所以找一面点头表示同意,一面怍了一个手势,请他继续说下去。
胡怀王继续读看信:“你必须在低温实验室中,开启装载冰块的箱子。并确实检查小冰块上,我的签字。”他读到这裹,补充了一句:“我完全照他的话去做,那三块小冰块在运送过程中,未曾有高於他指定的温度,所以冰块上浅纹,十分清晰。”我点了点头,只盼他快点念下去,好弄明白张坚万里运送小冰块的目的是甚麽。
胡怀玉吸了一口气,指看信纸:“这些小冰块。是我在南极厚冰层中采到的标本,我最近的研究课题,转为研究生命在地球上的起源,我有一个大胆的假设,就是生命的原始形式,起源於两极的低温。引致我有这样的设想,是因为现在已经有许多例子证明,低温状态之下,生命几乎可以得到无限制的延长……”我挥了一下手,打断了胡怀玉的念读:“这句话我不懂,你可否略作解释?”胡怀玉点头:“一些科学家,已经可以把初形成的胚胎,在低温之下保存超过十年之也,在低温保存之下,原始的胚胎,发育过程停止,在若千时日之後,再加以逐步的解冻,把温度逐步地提高,到了胚胎恢复活动的适当温度,发育就会继续。”我“嗯”了一声:“是,我看过这样的记载,把受精之後的白鼠胚胎取出来冷藏,那时的胚胎,还只有四个或八个细胞,经过多年冷藏之後,再提高温度,胚胎就在继续变化,终於成为一头小白鼠。”胡怀玉点头:“就是这样,这不但是理论,而且已经是实践。”在那一霎间,我突然想到张坚信中的“冰块孕育生命”这句话,心中不禁有了一股寒意,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可能远在我的想像之上。
一时之间,我没有说甚麽,胡怀玉等了片刻,继续念张坚的信:“所以,我假设在两极的低温之中,可能有自然条件下,保存下来的生命最早形式,我不断采集一切有可能的标本,用我自己设计的探测仪,对采集来的冰块作探测,那些标本,全都采自极低温区,摄氏零下五十度或更甚,在这三块小冰块中,我探测到,有微弱的生命信息……”胡怀玉向我望来,看到了我脸有疑惑之色。他不等我发问,就解释道:“生命有生命的……”他讲了这一句话之後,立即正识到自己这样的解释,词意太模糊,说了等於没说,所以他不好看思地笑了一下:“我的意思是:生命是活动的,即使它的活动再微弱,精密的探测,还是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一个单细胞的分裂过程,它的活动,真是微乎其微,可是一样可以被测得到。”他这样解释,我自然再明白也没有。胡怀玉手指在信纸上移动:“这发现使我极度兴奋,可是我这里全然没有培育设备,无法知道冰中孕育的生命,在进一步发展之後是甚麽。可能是蜉螗生物,可能是水螅,可能是任何生物,也有可能是早已绝了种的史前生物。所以我要把冰块送到你的研究所来,你那裹有完善的设备,可供冰块中生命的原始形态继续发展下去。”
“由於我们对生命所知实在大少。所以我提议一有意外,立即停止,如果意外已到了不可控制的阶段,那麽尽快和我的一个朋友联硌,他的名字是卫斯理,电话是……”胡怀玉念到这裹,我已经大吃一惊。张坚的信上说“如果意外已到了不可控制的阶段”,就要胡怀玉和我联络。如今胡怀玉找到了我,当然是有了意外,而且已经到了不可控制的阶段了,这令人吃惊,难道胡怀玉巳经从那三块小冰块中,培育了甚麽怪物来了吗?
这倒真有点像早期神怪片中的情节了:科学家的实验室中,培育出了怪物。怪物不可遏制地生长,变得硕大无朋,捣毁了实验室,冲进大城市,为祸人间。
我本来真的十分吃惊,可是一联想到了这样的场面,不禁笑了起来,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真是清稽诙谐之至。卫斯理大战史前怪物?真是去他妈的!所以,我立时恢复了镇定:“那麽,现在,出现了甚麽不能控制的意外?”胡怀玉皱了皱眉,像是一时之间,十分难以解释,我耐心等了他一会,他才道:“还是一步一步说,比较容易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