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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端端今天一下子接收到了太多信息,心间是各种鼓胀的情绪、无法抑制的难受心疼还有努力压制的愤怒, 明明时过境迁, 如论如何, 季临如今已经不再困顿苦难, 也强大成熟到不会再受到伤害了, 然而白端端还是觉得难过, 甚至觉得自责, 就算没法再早一点遇到季临,要是能在早一点和他在一起, 或许也算是对过去人生的补偿了,她从没有哪一天这么迫切地想要见到季临过。
想要见他, 想要拥抱他。
可惜很多事总是事与愿违,季临客户处的会议因为高管当场发生争执导致不得不延后,眼看着今晚是回不来吃饭了, 而自己想见的人没法见,不想见的倒是凑上门了。
林晖又联系了白端端,他给她发了短信——
“端端,螃蟹你之前忘拿了,我正好拜访完客户, 路过盛临,你可以下来取一下吗?”
白端端这次直接给林晖回了电话:“林律师, 现在我和你是同一个案子对立当事人的代理人,我觉得为了避嫌,为了防止我的客户有什么不适宜的联想, 我建议我们保持距离,至于螃蟹,我不用了,因为我男朋友会给我买。”
林晖自然是醉翁之意不在蟹的,他愣了愣,听了白端端口气里那句自然而然的“男朋友”,叹了口气:“端端,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太倔了,不肯稍微听一听我的劝说。季临真的不是你的良人……”
白端端本来已经在努力抑制自己的情绪了,听到林晖这句话,终于是气笑了,她想了想,决定还是见林晖一面,因为她突然之间就厌倦了和林晖继续维持表面的客气,以至于林晖还是觉得自己作为师长可以插手自己的人生。
她不想再要这样了,也不想再见林晖让季临难过了,如果可以,她甚至希望季临未来的人生里,都不要再出现林晖这两个字。
很多事变了,林晖对她有恩情是真,但白端端在朝晖那么久,也觉得不再亏欠林晖什么了,是时候和林晖做个真正的决断了。
人生在世,还是要有舍弃,知道自己真正在乎的是什么。
这么想通以后,白端端也没再拒绝了,今晚季临加班,她正好空闲出来,于是和林晖索性约了楼下的一家餐厅,好好吃一顿绝交饭。
最终,地点就约在白端端和季临那位非主流邻居的店里,他见白端端带了个不是季临的男人进来,还微妙又复杂地多看了白端端两眼,擦肩而过的时候,白端端才听到他在念叨——
“又一个受害人。”
“……”
不过林晖并没有在意这个插曲,他提着螃蟹,落了座,先是点了菜,再叫了茶。
“我看大众点评这家甜品挺出名的,你喜欢吃甜的,我给你多点两个。”
林晖此刻语气温和,穿着儒雅,他还是很体贴,也还是记得白端端的喜好,看起来仿佛一切都没变,但白端端很清楚,其实一切都变了。
其实她原本可以等菜都上来后再发难的,这样似乎不会那么难堪,食物总是能冲淡很多矛盾,然而白端端见到林晖,就想起年幼季临所遭受过的苦难,她根本没法冷静下来,也根本没法理智下来,一涉及到季临,她根本没法考虑什么才是最好的时机。
她几乎是突兀地开了口:“季临家的事,你为什么骗我?”
而话一开口,仿佛什么都都顺了起来,白端端刚才那些纷繁复杂的思路根本不需要经过任何加工就流淌了出来,她愤怒而犀利:“当初你为什么明知道你当事人带了恶意的意图却还是推波助澜了?我理解律师应该为当事人而战,但我们的工作也是有界限的,在高管明明签了书面劳动合同的情况下给对方出招可以靠着高管的权限进入法务档案处损毁企业那方留存的合同,最终不仅把季欣药业营造成了根本不守法连高管的权益也不保护的强势地头蛇企业,还顺带为你的当事人都取得了不应得的高额补偿金,林律师,这是你大学课堂上曾经教过我的吗?”
“我记得很清楚第一堂课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我们每个学习法律的人,除了保护自己,取得一份安身立命的工作,更重要的是能保护自己的家人,能保护身边的弱者,要做个有温度有良心的法律人,可你自己是怎么做的?”
林晖显然没料到白端端会知晓这些细节,他的脸一下子变得相当苍白,嘴唇微微颤抖,半天,才声音干瘪道:“这些是季临说的?”
“季临没说,我问的别人。”白端端昂起头,“你会在背后攻击季临人品堪忧和我在一起是为了报复,但季临从没有在背后说过自己遭受了什么妄图要求我和你绝交。”
白端端盯着林晖,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从、来、没、有、过。”
季临为了不让自己难办困扰,一个字也没有说过,可自己都是怎么做的?自己在不知道林晖和季临过往的时候,甚至还当着季临的面不断夸奖林晖,傻乎乎地真的准备帮林晖和季临牵线搭桥互相引荐,她真的以为这两人之间只是非常细微和简单的误会,可这是误会吗?设身处地,要是这事换在自己身上,这几乎是血海深仇了!
而林晖如今这个反应,眼看是板上钉钉了,容盛虽然并没有拿出什么证据,但可见说的一点没错,在季临父亲的案子里,林晖确实不无辜,而他到底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做到了什么程度,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白端端以为有了容盛那番话的心理建设,自己此刻和林晖摊牌应当是平静的,然而事到临头,她才发现,自己的失望和难过一点也不会少。
真正切切地面对他,知晓他真的在这个案子里不干净,白端端还是会觉得胸闷到难以呼吸。
“林晖,难道过往那些你对我的好,你对朝霞姐姐的好,你对那些没钱请律师的弱势劳动者的好,都是假的吗?都真的是你为了沽名钓誉才演的吗?”
白端端简直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被颠覆了,她本来尚且怀着万分之一的期待,期待林晖能给自己解释,这里面其实是季临容盛误解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然而现实没有童话,没有奇迹,没有误会,也没有例外,林晖的第一反应默认了一切——当白端端指责他的那一刻,他脸上是一种过去的罪恶被戳穿的慌乱和不安,但并不是被冤枉的愤怒和不解。
这本来也确实就是事实。
白端端也是这一刻,才觉得自己好像压根没能真正认识林晖这个人:“我叫你一声林老师,可我现在都在怀疑我自己,你配得上老师这两个字吗?为人师表的人,却自己连最基本的底线也没有,是的,律政圈子里有很多垃圾律师,这样的操作层出不穷,律师更会把握法律的边缘,很好的游走,在不犯法的情况下用下作的手段取得胜利,可这不应该是你,不应该是你啊林老师。”
林老师三个字,自从白端端从朝晖离职,就再也没开口叫过了,以至于如今这一声,让林晖也产生了恍如隔日的感觉,他愣愣的看着眼睛通红愤怒又失望到哀伤的白端端。
白端端确实是个非常善良的人,至情至义,即便是这一刻,她愤怒的同时,也在替林晖惋惜,惋惜他怎么变成了这样的人。
等林晖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已经干涩到有些沙哑,他喊:“端端……”
白端端却是情绪非常激烈:“你别那么喊我。”她几乎是发怒的,“我以前总觉得你内心是好的,只是因为朝霞姐姐这件事后,慢慢才封闭自己,又实在忙于工作,才有些迷失走岔路的,可现在你才让我知道,我自己多可笑,原来你可能从一开始就不是我想的这样。”
“季临爸爸的案子让你一战成名,那些不要钱的公益维权让你大赚名声,而帮助我爸爸让你获得了一个听话得力又想着报恩的下属?你是不是每做的每一件好事,其实背后都有你的私心?”
面对白端端的失望质疑和责问,林晖突然就想起了过去,那时候叶朝霞还没去世,她得知了自己在季临爸爸案子里的操作后,也是这样红着眼睛和自己吵架,也是这样不留情面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质问……
然而……然而现在什么也没有了,他失去了这么好的叶朝霞,而马上也即将失去曾经真心实意信任自己的白端端……
一直以来,很多事情,林晖压在心底,从来没说过,想要彻底把它埋葬,然而这一刻,他却第一次生出点冲动,想要说点什么,他不是没有被人误会过,也不是没有被人谩骂过羞辱过,只是他觉得自己足够强大到刀枪不入,然而这一刻,林晖才发现,他还是没有办法忍受被亲近的人误会。
他没有那么好,但也没有那么坏。
林晖深吸了一口气:“季临爸爸的案子,确实,是我的错,我向你隐瞒了一些信息,我……我知道现在说什么话也无济于事,但我当年才二十几岁,我也年轻过,鲁莽过,愚蠢过,那时候不知道天高地厚,年轻气盛。可你知道,年轻律师在圈子里是很难一飞冲天出头的,当时我一边做助理讲师,一边兼职挂在律所,根本接不到什么好的案子,只能挑别人挑剩下的,资历这么慢慢熬其实也没什么,大部分律师一辈子也就是普通律师,可当时的我不懂,我太急了,我太急着想要证明自己,我没法容忍自己未来只是个普通人的设定。”
林晖的声音艰难而苦涩:“我那时候只期望有机会办一个大案子,有影响力的那种,因为我相信自己有能力,只是我需要一个契机,而季欣药业那个案子撞到了我的身上,像是上天为我量身定做的一样,那几个高管里的一个,是我一个老师的亲戚,我老师介绍给了我,我竭尽所能给了他们我能提供的法律方案,但是显然不够,我的办法堂堂正正合规合法,但没法让他们保证赢,而也是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他们其实并不是只接触了我一个律师,他们还在和业内其余知名的大律师谈,而人家都能给出边缘化的方案……”
“我不甘心,不甘心这个唾手可得的案子就这样结束,我这样年轻没资历的律师,要是出不了头,一辈子可能也就只能遇到这样一个关注大的案子,我必须把这个案子吃下来。”
白端端深吸了一口气,她垂下了视线:“所以你不管不顾对方当事人的情况,摒弃了作为律师该有的公正公平,甚至做出暗示让对方可以去销毁劳动合同,从舆论上再次给季欣药业施压的办法?”
虽然很难堪,但林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当时我的脑子里只有拿下这个案子赢了这个案子这么一个想法,因为我知道,这个案子要是办的漂亮,我以后才会有更多的机会和平台,我作为律师才能拥有选择权和话语权,我那时候已经看不清别的了,只想要成功。”
“谁年轻时候不想着出人头地呢?我们做律师的,谁不想能接个大案,利用自己的专业能力名声大噪呢?可林晖,你做的是用专业能力大挫对方吗?你完全偷换了概念,你赢的不光彩,也赢的根本不像一个律师,你完全是利用了季欣资金断链的时机,加上煽动群体情绪、操控舆论,外加暗示指点你的当事人如何销毁关键证据!”
“我直到现在也很感激你帮助我,让我没有失去爸爸,但季欣药业这件事上,你无论如何也洗白不干净了,季临才十三岁,他就因为你,没有爸爸了!”
林晖下意识仍旧想辩解:“这件事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是我年轻太激进,但我最终真的没料到季临的父亲会自杀,我只单纯地以为这不过是季欣药业多赔点钱的事,毕竟他们家大业大,多出点血赔点钱,以后还是会缓过来的,我没想到我的当事人落井下石造谣并且带核心团队出走,我也不知道季欣药业的资金断链问题这么严重,我……我没想到这家企业就此真的破产了,也没想到季临的爸爸会接受不住打击……”
“你的初衷只是觉得企业有钱,企业多出点血当次冤大头也没事是吗?可企业为什么应该为员工的错误买单?”
时至今日,白端端终于全是彻头彻尾理解了季临那种对员工天然的憎恶以及维护企业主的立场,还有他的愤怒,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经历过来的,他的父亲遭遇了下作卑劣的员工,以至于不仅创业的心血付诸东流,连自己的命也为此耗尽了,然而旁观者却还能轻飘飘地来一句,“企业家大业大,赔点钱给员工怎么了”,仿佛因为企业主有钱,就活该应该遭到打劫。
因为自己父亲的经历,白端端憎恶企业主,只觉得他们都狡诈阴险贪婪,天然对像自己父亲一样弱势的劳动者充满怜悯,然而这一次,她才彻彻底底能够换位思考,在同样极端的情况下,要是遇到极度没有底线的对手,那么劳动者也好,企业主也罢,没有谁是绝对的强势。
林晖的样子确实像是在真切的忏悔,然而忏悔什么用也没有,过去的伤害不会消失,死去的亲人也不会复活。
“知道季临家出事,我就后悔了,我想弥补,可是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那段时间我自我怀疑过,也消沉过,后来是朝霞把我拉了出来,她说我做了一件坏事,那就做十件,做一百件好事去弥补去赎罪。”
林晖的表情很苍白,他哑着声音道:“我去做公益维权律师,给那些农民工免费讨薪,这确实是发自内心的,并没有想过用来沽名钓誉或者树立人设,我只是知道做错了,想要弥补,包括你父亲的事,可能现在我说什么你也不相信了,但我确实也是真心的,我真心的想去帮助你,季临因为我的原因没有爸爸了,但你的爸爸还可以保住……当时的情况,换成是别人,我也会帮忙的,你爸爸最终脱离危险出院,我比谁都高兴,朝霞也很高兴,总觉得我又做了件好事,她也一点不在意我把我们结婚的钱拿去给你付医药费。”
说起这笔医药费,白端端的心突然一沉:“你当初借给我的钱……你攒下的这笔结婚买房资金,是不是就是季临爸爸那个案子里你获取的律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