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古道腾驹惊白发 危峦快剑识青翎(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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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乾隆十八年六月,陕西扶风延绥镇总兵衙门内院,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儿跳跳蹦蹦的走

向教书先生书房。上午老师讲完了《资治通鉴》上“赤壁之战”的一段书,随口讲了些诸葛

亮、周瑜的故事。午后本来没功课,那女孩儿却兴犹未尽,要老师再讲三国故事。这日炎阳

盛暑,四下里静悄悄地,更没一丝凉风。那女孩儿来到书房之外,怕老师午睡未醒,进去不

便,于是轻手轻脚绕到窗外,拔下头上金钗,在窗纸上刺了个小孔,凑眼过去张望。只见老

师盘膝坐在椅上,脸露微笑,右手向空中微微一扬,轻轻吧的一声,好似甚么东西在板壁上

一碰。她向声音来处望去,只见对面板壁上伏着几十只苍蝇,一动不动,她十分奇怪,凝神

注视,却见每只苍蝇背上都插着一根细如头发的金针。这针极细,隔了这样远原是难以辨

认,只因时交未刻,日光微斜,射进窗户,金针在阳光下生出了反光。

书房中苍蝇仍是嗡嗡的飞来飞去,老师手一扬,吧的一声,又是一只苍蝇给钉上了板

壁。那女孩儿觉得这玩意儿比甚么游戏都好玩,转到门口,推门进去,大叫:“老师,你教

我这玩意儿!”

这女孩儿李沅芷是总兵李可秀的独生女儿,是他在湘西做参将任内所生,给女儿取这名

字,是纪念生地之意。教书先生陆高止是位饱学宿儒,五十四五岁年纪,平日与李沅芷谈古

论今,师生间倒也甚是相得。这一天陆高止因受不了青蝇苦扰,发射芙蓉金针,钉死了数十

只,哪知却给女弟子在窗外偷看到了。他见李沅芷一张清秀明艳的脸蛋红扑扑地显得甚是兴

奋,当下淡淡的道:“唔,怎么不跟女伴去玩儿,想听诸葛亮三气周瑜的故事,是不是?”

李沅芷道:“老师,你教我这好玩的法儿?”陆高止道:“甚么法儿呀?”

李沅芷道:“用金针钉苍蝇的法儿。”说着搬了张椅子,纵身跳上,细细瞧了一会,把

钉在苍蝇身上的金针一枚枚拔下来,用纸抹拭干净,交还老师,说道:“老师,我知道,你

这不是玩意儿,是非常高明的武功,你非教我不可。”她有时跟随父亲在练武场上盘马弯

弓,也学过一些武艺。陆高止微笑道:“你要学武功,扶风城周围几百里地,谁也及不上你

爹爹武艺高强。”李沅芷道:“我爹爹只会用弓箭射鹰,可不会用金针射苍蝇,你若不信,

我便问爹爹去,看他会不会。”

陆高止沉吟半晌,知道这女弟子聪明伶俐,给父母宠得惯了,行事很有点儿任性,年纪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娇滴滴的可不易对付,于是点头道:“好吧,明儿早你来,我教你。

现在你自己去玩罢。我打苍蝇的事不许跟别人说,不论是谁知道了,我就决不教你。”李沅

芷真的不对人提起,整晚就想着这件事。第二天一早就到老师书房里来,一推门,不见老师

的人影,只见书桌上镇纸下压着一张纸条,忙拿起来看时,见纸上写道:“沅芷女弟青览:

汝心灵性敏,好学善问,得徒如此,夫复何憾。然汝有立雪之心,而愚无时雨之化,三载滥

竽,愧无教益,缘尽于此,后会有期。汝智变有余,而端凝不足,古云福慧双修,日后安身

立命之道,其在修心积德也。愚陆高止白。”李沅芷拿了这封信,怔怔说不出话来,泪珠已

在眼眶中滴溜溜的打转,心中只道:“老师骗人,我不来,我不来!”便在此时,忽然房门

推开,跌跌撞撞的走进一个人来,正是那位已经留书作别的陆老师。但见他脸色惨白,上半

身满是血污,进得门来,摇摇欲坠,扶住椅子,晃了两晃,便倒在椅上。李沅芷惊叫:“老

师!”陆高止说得一声:“关上门,别做声!”就闭上眼不言不语了。李沅芷究是将门之

女,平时抡刀使枪惯了的,虽然惊慌,还是依言关上了门。

陆高止缓了一口气,说道:“沅芷,你我师生三年,总算相处不错。我本以为缘份已

尽,哪知还要碰头。我这件事性命攸关,你能守口如瓶,一句不漏吗?”说罢双目炯炯,直

望着她。李沅芷道:“老师,我听你吩咐。”陆高止道:“你对令尊说,我病了,要休息半

个月。”李沅芷答应了。陆高止又道:“你要令尊不用请医生,我自己会调理。”隔了半

晌,道:“你去吧!”陆高止待李沅芷走后,挣扎着取出刀伤药敷上左肩,用布缠好,不想

这一费劲,眼前一黑,竟“哇”地吐了一大口血。原来这位教书先生陆高止真名陆菲青,乃

武当派大侠,壮年时在大江南北行侠仗义,端的名震江湖,原是屠龙帮中一位响当当的人

物。屠龙帮是反清的秘帮,雍正年间声势十分浩大,后来雍正、乾隆两朝厉行镇压,到乾隆

七八年时,屠龙帮终于落得瓦解冰消。陆菲青远走边疆。当时清廷曾四下派人追拿,但他为

人机警,兼之武功高强,得脱大难,但清廷继续严加查缉。陆菲青想到“大隐隐于朝、中隐

隐于市、小隐隐于野”之理,混到李可秀府中设帐教读。清廷派出来搜捕他的,只想到在各

处绿林、寺院、镖行、武场等地寻找,哪想得到官衙里一位文质彬彬的教书先生,竟是武功

卓绝的钦犯。

那晚陆菲青心想行藏已露,此地不可再居,决定留书告别。他行囊萧然,只随身几件衣

服,把一口白龙剑裹在里面,打了个包裹,等到二更时分,便拟离去,别寻善地。他盘膝坐

在床上,闭目养神,远远听到巡更之声,忽然窗外一响,有人从墙外跃入。陆菲青跃下床

来,随手将长袍一角拽起,塞在腰带里,另一手将白龙剑轻轻拔出。只听得窗外一人朗声发

话道:“陆老头儿,一辈子躲在这里做教书匠,人家就找你不到吗?乖乖跟爷们上京里打官

司去吧!”陆菲青心知来人当非庸手,也决不止一人,敌人在外以逸待劳,不出去不行,从

窗中出去则立遭攻击,当下施展壁虎游墙功,悄声沿壁直上,抓住天窗格子,喀喀两声,拉

断窗格,运气挥掌一击,于瓦片纷飞之中跳上屋顶。下面的人“咦”了一声,一枝甩手箭打

了上来,大叫:“相好的,别跑。”陆菲青侧身一让,低声喝道:“朋友,跟我来。”展开

轻功提纵术向郊外奔去,回头只见三条人影先先后后的追来。

他一口气奔出六七里地,身后三人边追边骂:“喂,陆老头儿,亏你也算是个成名人

物,这么不要脸,想一走了之吗?”陆菲青浑不理睬,将三人引到扶风城西一个山岗上来。

他把敌人引到荒僻之地,以免惊动了东家府里,同时把来人全数引出,免得己在明而敌在

暗,中了对方暗算,奔跑之际,也可察知敌方人数和武功强弱。他脚下加紧,顷刻之间又赶

出十余丈,听着追敌的脚步之声,已知其中一人颇为了得,余下二人却是平庸之辈。陆菲青

上得岗来,将白龙剑插入了剑鞘。三各追敌先后赶到,见他止步转身,也不敢过份逼近,三

人丁字形站着,一人在前,两人稍后。陆菲青于月光下凝目瞧在前那人,见他五十上下年

纪,又矮又瘦,黑黝黝一张脸,两撇燕尾须,长不盈寸,精干矫健,相貌依稀熟悉。他身后

两人一个身材甚高,另一人是个胖子。那瘦子当先发话道:“陆老英雄,一晃十八年,可还

认得焦文么?”’陆菲青心中一凛:“果然是他?”

原来焦文期是关东六魔中的第三魔,十八年前在直隶滥杀无辜,给陆菲青撞上了,出手

制止,当时手下留情,未曾赶尽杀绝,只打了他一掌。焦文期引为奇耻大辱,誓报此仇,这

次受了江南一家官宦巨室之聘,赴天山北路寻访一个要紧人物,西来途中,无意间得知了陆

菲青的行踪,于是率领了陕西巡抚府中两名高手,也不通知当地官府和李可秀。径自前来寻

仇拿人。陆菲青拱手道:“原来是焦文期焦三爷,十多年不见,竟认不出来了。这两位是

谁,焦三爷给我引见引见。”焦文期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声,指着那胖子道:“这是我盟弟

罗信,人称铁臂罗汉。”指着那高身材的人道:“这是两湖豪杰玉判官贝人龙。你们多亲近

亲近。”罗信说了声:“久仰。”贝人龙却抬头向天,微微冷笑。

陆菲青道:“三更半夜之际,竟劳动三位过访,真是想不到。却不知有何见教?”焦文

期冷然道:“陆老英雄,十八年前,在下拜领过你老一掌之赐,这只怨在下学艺不精,总算

骨头硬,命不该绝,这几年来多学到了三招两式的毛拳,又想请你老别见笑,指点指点,这

是为私。你老名满天下,朝廷里要你去了结几件公案。我兄弟三人专诚拜访,便是来促请大

驾,这是为公。”陆菲青明知今晚非以武力决胜败不可,但他为人本就深沉,这些年来饱经

忧患,处事更加稳重,拱了说道:“焦三爷,你我都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当年在下得罪你之

处,这里给你赔礼了!”说罢深深一揖。贝人龙“呸”了一声,大声骂道:“不要脸!”陆

菲青眸子一翻,冷冷的盯住了他,森然道:“陆某行走江湖,数十年来薄有微名,平生可没

做过一件给武林朋友们瞧不起的事。”转头向焦文期道:“焦三爷说找在下既是为私,亦复

为公。当年咱们年轻好胜,此时说来不值一笑。你焦三爷要算当年的过节,我这里给你赔过

了礼。至于说到公事,姓陆的还不致于这么不要脸,去给满清鞑子做鹰犬。你们要拿我这几

根老骨头去升官发财,嘿嘿,请来拿吧!”他目光依次从三人脸上扫过,说道:“三位是一

齐上呢?还是哪一位先上?”大胖子罗信喝道:“有你这么多说的!”冲过来对准陆菲青面

门就是一拳。陆菲青不闪不让,待拳到面门数寸,突然发招,左掌直切敌人右拳脉门。罗信

料不到对方来势如此之快,连退三步,陆菲青也不追赶,罗信定了定神,施展五行拳又猛攻

过来。焦文期和贝人龙在一旁监视,两人各有打算。焦文期是一心报仇,这些年来在铁琵琶

手上痛下功夫,本领已大非昔比,但当年领教过陆菲青的无极玄功拳,真是非同小可,他想

先让罗信和贝人龙耗去对手大半气力,自己再行上场,便操必胜。贝人龙却只想拿到钦犯,

让总督给他保荐一个功名。罗信五行拳的拳招全取攻势,一招甫发,次招又到,一刻也不容

缓,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连续不断。他数击不中,突发一拳,使五行拳

“劈”字诀,劈拳属金,劈拳过去,又施“钻”拳,钻拳属水,长拳中又叫“冲天炮”,冲

打上盘。陆菲青的招术则似慢实快。一瞬之间两人已拆了十多招。以罗信的武功,怎能与他

拆到十招以上?只因陆菲青近年来深自收敛,知道罗信这些人只是贪图功名利禄,天下滔

滔,实是杀不胜杀,是以出手之际,颇加容让。

这时罗信正用“崩”拳一挂,接着“横”拳一闩,忽然不见了对方人影,急忙转身,见

陆菲青已绕到身后,情急之下,便想拉他手腕。他自恃身雄力大,不怕和对方硬拚,哪知陆

菲青长袖飘飘,倏来倏往,非但抓不到他手腕,连衣衫也没碰到半点。罗信发了急,拳势一

变,以擒拿手双手急抓。陆菲青也不还招,只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数招之后,罗信见有可乘

之机,右拳挥出,料到陆菲青必向左避让,随即伸手向他左肩抓去,一抓到手,心中大喜,

哪知便是这么一抓,自己一个肥大的身躯竟平平的横飞出去,蓬的一声,重重实实的摔在两

丈之外。他但觉眼前金星乱迸,双手一撑,坐起身来,半天摸不着头脑,傻不楞的坐着发

呆,喃喃咒骂:“妈巴羔子,奶奶雄,怎么搅的?”原来陆菲青使的是内家拳术中的上乘功

夫,叫做“沾衣十八跌”。功力深的,敌人只要一沾衣服,就会直跌出去,乃当年“千跌

张”传下的秘术,其实也只是借势用劲之法。陆菲青的功力还不能令敌人沾衣就跌,但罗信

出尽气力来抓,手一沾身,就被他借劲掼出。焦文期双眉一皱,低声喝道:“罗贤弟起

来!”贝人龙一声不作,冷不防的扑上前去,一招“双龙抢珠”,双拳向陆菲青击去。陆菲

青身子一晃,人影无踪。贝人龙忽觉背上被人一拍,只听得背后说道:“你再练十年!”

贝人龙急转回身,又不见了陆菲青,想再转身,不意脸上拍拍两声,中了两记耳光,手

劲奇重,两边脸颊登时肿了起来。陆菲青喝道:“小辈无礼,今日教训教训你。”只因贝人

龙适才言语刻薄,是以陆菲青一上来便以奇快的身法打他一个下马威。这背上一拍,脸上两

掌,只消任何一招中稍加劲力,贝人龙便得筋碎骨断,立时毙命。但他是武林前辈,也不和

这些人一般见识。焦文期眼见贝人龙吃亏,一个箭步跳上,人尚未到,掌风先至。陆菲青知

道这关东六魔中第三魔非其余两人可比,不敢存心戏弄,当下施展本门无极玄功拳,小心应

付。焦文期的铁琵琶手得自洛阳韩家真传,一记“手挥五弦”向陆菲青拂去,出手似乎轻飘

无力,可是虚虚实实,柔中带刚,一临近身就骈指似铁,实兼铁沙掌和鹰爪功两家之长。

陆菲青见焦文期功力甚深,颇非昔比,低喝一声:“好!”一个“虎纵步”,闪开正

面,踏上一步,已到了焦文期右肩之侧,右掌一招“划手”,向他右腋击去。焦文期急忙侧

身分掌,“琵琶遮面”,左掌护身,右手“刀枪齐鸣”,弓起食中两指向陆菲青点到。拆得

七八招,陆菲青身形一矮,一个“印掌”,掌风飒然,已沾对方前襟,他心存厚道,见焦文

期数十年功力,不忍使之废于一旦,这一掌只使了五成力,盼他自知惭愧,就此引退。陆菲

青手下留情,这一掌蕴劲回力,去势便慢,焦文期明知对方容让,竟然趁势直上,乘着陆菲

青哈哈一笑,手掌将缩未缩、前胸门户洞开之际,突然左掌“流泉下山”,五指已在他左乳

下猛力一截。陆菲青出于不意,无法闪避,竟中了铁琵琵的毒手。但他究是武当名家,虽败

不乱,双掌一错,封紧门户,连连解去焦文期的随势进攻,稳步倒退,一面到调神凝气,不

敢发怒,自知身受重伤,稍一暴躁,今夜难免命丧荒山。焦文期得手不容情,哪肯让对方有

喘息之机,“银瓶乍破”、“铁骑突出”,铁琵琶手中的厉声招术一招紧似一招。陆菲青低

哼一声,白龙剑出手,刷刷刷三招,全是进手招数。焦文期连闪带跳,避了开去,大叫:

“并肩了上啊,老儿要拚命!”贝人龙更不打话,一对吴钩剑分上下两路,左奔咽喉,右刺

前阴,向陆菲青攻来。吴钩剑名虽是剑,实是双钩,不过钩头上多了一个剑尖,除了钩法中

的勾、拉、锁、带之外,还夹着双剑的路子。双钩不属十八般武器之内,极为阴狠难练,初

学时稍有疏虞,不是被月牙护手所伤,便是拗劲掣肘,发不出招,但练成了之后,招数却着

实厉害。陆菲青见双钩一出,当即留神,展开柔云剑术中的“杏花春雨”、“三环套月”,

连连进击。罗信取出七节钢鞭,也加入战团,力大招沉。陆菲青不敢以剑刃硬碰钢鞭,剑走

轻灵,削他手指。罗信“啊”的一声,跳了开去。焦文期铁牌一拍,铮铮有声,向陆菲青后

脑砸去。焦文期是在洛阳韩家学的武艺。韩家铁琵琶手至韩五娘而达大成,除掌法外,兵器

用的是一只精铁打成的琵琶。这琵琶两边锋利,攻时如板斧,守时作盾牌,琵琶之腹中空,

藏有十二枚琵琶钉,一物三用,端的厉害。焦文期嫌琵琶是女子弹弄之物,在江湖上使用出

来,被口齿轻薄之人损上几句可受不了,是以别出心裁,打造了一面铁牌,形状虽异。使用

手法和师门所传的铁琵琶并无二致。

陆菲青听得脑后风生,侧首向左,铁牌打空,回手就是一剑。他柔云剑术连绵不断,焦

文期横铁牌硬挡,白龙剑顺着铁牌之势又攻了过去。不论拳脚还是兵器,一招既出,再次出

招,自必收回再发,柔云剑术的妙诣却在一招之后,不论对方如何招架退避,第二招顺势跟

着就来,如柔丝不断,春云绵绵。贝人龙和罗信见焦文期被逼得手忙脚乱,忙从陆菲青后面

左右击来,三人一牌一鞭一对双钩,将他裹在中间。陆菲青这时胸口隐隐作痛,知道内伤起

始发作,柔云剑术虽然厉害,可是刚将一人缠住,另外两人立即从侧面击来。不得不分手招

架,心道:“不想我陆菲青一世英雄,今日命丧鼠辈之手。”自忖心存忠厚,反遭暗算,不

禁愤火中烧,一个气往上冲,竟尔迭遇险招,念头一转,眼见今日落败,须当先脱此难,养

好伤后,再找关东六魔报仇。他打算已定,不求当场毙敌,反而心平气和,内家武功讲究的

是心稳神定,这一凝神,一柄白龙剑四面八方把自身笼罩住了,任凭对方三人如何变招,再

也攻不进来。罗信叫道:“焦三爷,咱们缠住他,打不赢,还怕累不死他吗?”焦文期道:

“对。待会儿罗兄弟割了老儿的头去请功。”贝人龙道:“他那把剑好,焦三爷,我要了成

么?”他们三人一吹一唱,竟把陆菲育当作死人看待,明着是要激他个心浮气粗。陆菲青向

罗信刷刷两剑,待他急闪退避,露出空隙,白龙剑“满天花雨”四下圈挥,一个箭步,跳了

出去。罗信狂喊:“不好,老儿要扯呼!”陆菲青展开轻功提纵术,向山下跑去,既已脱出

包围,料得这三人轻功不及自己,再也追赶不上。焦文期一按铁牌上机括,三枚琵琶钉带着

一股劲风向他背心射来。陆菲青挥剑打飞射向上盘的两枚琵琶钉,双脚一跳,又躲开了射向

下三路的一枚。他知道琵琶钉上全是倒刺,一射进肉里,有如生根,如用力扯拔,非连肉拉

下来一大块不可,若伸手去接,亦上大当。他躲过暗器,正想飞奔下山,哪知一个踉跄,一

口气竟然提不上来,同时胸口剧痛,眼前一片昏黑。焦文期等三人见他脚步散乱,知他内伤

发作,心中大喜,又围了上来。陆菲青舞剑奋战,四人又拆了十几招。陆菲青发觉右膀一用

力,便牵连左胸剧痛,当下剑交左手,一路左手剑向焦文期逼去。他这左手剑使的全是反手

招术,和寻常剑术反其道而行,焦文期出其不意,连退数步。陆菲青得此良机,左手剑“白

虹贯日”向贝人龙刺去。贝人龙识得此招,向右闪让,不料左手剑方位相反,他向右闪,左

手剑顺手跟来。贝人龙大骇,躲避不及,急中生智,一摔倒地,几个翻身,滚了开去。陆菲

青正待要赶,脑后风生,罗信的钢鞭“泰山压顶”砸了下来,陆菲青双脚不动,上身一让,

快如闪电,伸手疾探,在罗信的“幽门穴”一点,罗信的钢鞭仍然砸将下来,但穴道被点,

登时软倒,手一松,钢鞭余势不衰,打在山石之上,火花四顾,反弹起来。就在此时,焦文

期的三枚琵琶钉已飞到背后,陆菲青听得暗器风声劲急,不论向前纵跳或是左右趋避都已不

及,随手拉起软瘫在地的罗信一挡。“嘿”的一声,三枚琵琶钉两中前胸,一中小腹,罗信

登时毙命。焦文期见暗器反而伤了自己盟弟,急怒攻心,提起铁牌,狠狠向陆菲青砸去。

贝人龙挺双钩又攻上来,陆菲青长剑刺出,贝人龙见剑势凌厉,向左跃开,焦文期铁牌

跟着砸到。陆菲青眼见如回身招架,贝人龙势必又上,敌人虽已少了一个,自己伤处却也越

来越痛,当下并不回头,俯身向前,将铁牌来势消了大半,可是毕竟未能全避,铁牌刃锋在

他左肩划了一条大口子。焦文期正在大喜当口,忽见白光闪动,白龙剑在面前急掠而过,直

向贝人龙飞去。贝人龙大惊,举吴钩剑一挡,虽然挡到,但陆菲青用足功力,以大摔碑手重

手法掷出,吴钩之力未能挡开,白龙剑自他前胸刺入,后背穿出,竟将他钉在地下。

便在这一瞬之间,陆菲青突然回身,焦文期未及收回铁牌,只感到脸上一阵剧痛,眼前

发黑。原来陆菲青甩出肩上受他铁牌一击,飞掷长剑,回手一把芙蓉金针向他脸上射去,这

一下相距既近,出手又快,金针众多,万万无法闪避,焦文期双目全被打瞎。陆菲青乘他双

手在脸上乱抓乱摸之际,一个连枝交叉步,双拳“拗鞭”,当堂将他毙于拳下。

陆菲青施展平生绝技,以点穴手、大摔碑手、芙蓉金针,刹那间连毙三敌。荒山上寒风

凛冽,一勾残月从云中现出,照见横尸在乱石上的三具尸首,远林中夜枭怪声凄叫,他虽然

艺高胆大,不禁也感惊心,撕下衣襟,包了左肩上的伤口,静立调匀呼吸,然后将宝剑拔

起,拭净入鞘。他生怕留下了线索,把焦文期脸上金针拔出藏好,然后把三具尸体抛入荒山

岗下。

当时气喘力竭,全身血污,自忖如去投店,必定引人疑心,还是回到李家换衣洗净之后

再行离去,哪知李沅芷清晨已在书房。等李沅芷退出,他一倒上床,胸口奇痛,竟自昏了过

去。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迷迷糊糊中只觉得有人相推,听得有人呼叫:“老师!老师!”

他缓缓睁眼,见李沅芷站在床前,一脸惊疑之色,旁边还有一位医生。

经过两个多月的调养,仗着他内功精纯,再加李沅芷央求父亲聘请名医,购买良药,内

伤终于治好了。这两个多月中李沅芷妥为护侍,尽心竭力。

这一日,陆菲青支使开了书僮,对李沅芷道:“沅芷,我是甚么样的人,虽然你未必清

楚,但也不见得完全不知。这次我遭逢大难,你这般尽心服侍,大丈夫恩怨分明,我可不能

一走了之啦。那手金针功夫就传给你吧。”李沅芷大喜,跪下来恭恭敬敬的叩了八个头,她

跟陆菲青读书学文,本已拜过师,这时是二次拜师。陆菲青微笑着受了,说道:“你悟性甚

高,学我这派武功原是再好不过。只是……”说到这里,沉吟不语。李沅芷忙道:“老师,

我一定听你的话。”陆菲青道:“令尊的所作所为,老实说我是大大的不以为然,将来你长

大成*人,盼你明辨是非,分得清好歹。你拜我为师,就得严守师门戒条,可做得到吗?”李

沅芷道:“弟子不敢违背老师的话。”陆菲青道:“你将来要是以我传你的功夫为非作歹,

我取你小命易如反掌。”他说这句话时声色俱厉,李沅芷吓得不敢做声,过了一会,笑道:

“师父,我乖乖的,你怎舍得杀我呢?”从那天起,陆菲青便以武当派的入门功夫相授,教

她调神练气,先自十段锦练起,再学三十二势长拳,既培力、亦练拳,等到无极玄功拳已有

相当火候,再教她练眼、练耳、打弹子、发甩手箭等暗器的基本功夫。匆匆两年有余,李沅

芷既用功又聪明,进步极快。其时李可秀已调任甘肃安西镇总兵。安西北连哈密,西接大

漠,乃关外重镇。

再过两年多,陆菲青把柔云剑术和芙蓉金针也都教会了她。这五年之中,李沅芷把金

针、剑术、轻功、拳技,都学了个全,所差的就是火候未到,经验不足。她遵从师父吩咐,

跟他学武之事一句不露,每天自行在后花园习练,好在她自小爱武,别人也不生疑。大小姐

练功夫,婢女看了不懂,男仆不敢多看。李可秀精明强干,官运亨通,乾隆二十三年在平定

伊犁一役中有功,朝旨下来,升任浙江水陆提督,节制定海、温州等五镇,统辖提标五营,

兼辖杭州等城守协,太湖、海宁等水师营。李沅芷自小生长在西北边塞之地,现今要到山明

水秀的江南去,自是说不出的高兴,磨着陆菲青同去。陆菲青离内地已久,想到旧地重游,

良足畅怀,也就欣然答应。

李可秀轻骑先行赴任,拨了二十名亲兵、一名参将护送家眷随后而来。参将名叫曾图

南,年纪四旬开外,微留短须,精神壮旺,体格雄健,使一手**枪。他是靠真功夫升上来

的,很得李可秀的信任。一行人共有十几匹骡马。李夫人坐在轿车之中。李沅芷长途跋涉,

整天坐在轿车里嫌气闷,但是官家小姐骑了马抛头露面,到底不像样,于是改穿了男装,这

一改装,竟是异样的英俊风流,说甚么也不肯改回女装。李夫人只好笑着叹口气,由得她

了。这一日时当深秋,陆菲青骑在马上,远远落在大队之后,纵目四望,只见夜色渐合,长

长的塞外古道上,除了他们这一大队骡马人伙外,惟有黄沙衰草,阵阵归鸦。蓦地里一阵西

吹来,陆菲青长吟道:“将军百战身名裂,向河梁,回首万里,故人长绝。易水萧萧西风

冷,满座衣冠似雪。正壮士悲歌未彻……”心道:“辛稼轩这首词,正可为我心情写照。当

年他也如我这般,眼见莽莽神州沦于夷狄,而虏势方张,规复难期,百战余生,兀自慷慨悲

歌。”这时他已年近六十,虽然内功深湛,精神饱满,但须眉皆白,又想:“我满头须发似

雪,九死之余,只怕再难有甚么作为了。”马鞭一挥,纵马追上前去。骡队翻过一个山岗,

眼看天色将黑,骡夫说再过十里地就到双塔堡,那是塞外一个大镇,预定当晚到镇上落店。

正在此时,陆菲青忽听得前面传来一阵快马奔驰之声,远见前面征尘影里,两匹枣骝马八蹄

翻飞,奔将过来,眨眼之间已旋风似的来到跟前。马上两人伏腰勒缰,斜刺里从骡队两旁直

窜过去。陆菲青在一照面中,已看出这两人一高一矮,高者眉长鼻挺,脸色白净,矮者满脸

精悍之气。他拍马追上李沅芷,低声问道:“这两人你看清楚了么?”李沅芷喜道:“怎

么?是绿林道么?”她巴不得这二人是劫道的强徒,好显一显五年来辛辛苦苦学得的本领。

陆菲青道:“现下还瞧不准,不过看这两人的武功,不会是绿林道探路的小伙计。”李沅芷

奇道:“这两人武功好?”陆菲青道:“瞧他们的骑术,多半不是庸手。”大队快到双塔

堡,对面马蹄声起,又是两乘马飞奔而来,掠过骡队。陆菲青道:“咦,这倒奇了。”这时

暮霭苍茫,一路所经全是荒漠穷乡,眼见前面就是双塔堡,怎么这时反而有人从镇上出来,

除非身有要事而存心赶夜路了。

行不多久,骡队进镇,曾参将领着骡队轿车,径投一家大店。李沅芷和母亲住着上房。

陆菲青住了间小房,用过饭,店伙掌上灯,正待休息,夜阑人静,犬吠声中,隐隐听得远处

一片马蹄之声。陆菲青暗想:“这时候还紧自赶路,到底有甚么急事?”追思路上接连遇到

的四人,暗忖这事有点古怪。蹄声得得,越行越近,直奔到店前,马蹄声一停,敲门声便

起。只听得店伙开门,说道:“你老辛苦。茶水酒饭都预备好啦,请进来用吧!”一人粗声

说道:“赶紧给喂马,吃了饭还得赶路。”店伙连声答应。脚步声进店,听来共是两人。

陆菲青心下思量,一伙人一批批奔向安西,看他们马上身法都是身负武功之人,在塞外

这多年,这样的事儿倒还真少见。他轻轻出了房门,穿过三合院,绕至客店后面,只听得刚

才粗声说话那人道:“三哥,你说少舵主年纪轻轻,这伙兄弟他压得住么?”陆菲青循声走

到窗下,他倒不是存心窃听别人阴私,只是这伙人路道奇特,自己身上负着重案,不得不处

处小心提防。只听屋里另一人道:“压不住也得压住。这是老当家遗命,不管少舵主成不

成,咱们总是赤胆忠心的保他。”这人出声洪亮,中气充沛,陆菲青知他内功精湛,不敢弄

破窗纸窥探,只屏息倾听。只听那粗嗓子的道:“那还用说?就不知少舵主肯不肯出山。”

另一人道:“那倒不用担心,老当家的遗命,少舵主自会遵守。”他说这个“守”字,带了

南方人的浓重乡音。陆菲青心中一震:“怎地这声音好熟?”仔细一琢磨,终于想起,那是

从前在屠龙帮时的好友赵半山。那人比他年轻十岁,是温州王氏太极门掌门大弟子。两人时

常切磋武艺,互相都很钦佩。至今分别近二十年,算来他也快五十岁了。屠龙帮风流云散之

后,一直不知他到了何处,不意今日在塞外相逢,他乡遇故知,这份欣慰不可言喻。他正想

出声认友,忽然房中灯火陡黑,一枝袖箭射了出来。

这枝袖箭可不是射向陆菲青,人影一闪,有人伸手把袖箭接了去。那人一长身,张口便

欲叫阵。陆菲青纵身过去,低声喝道:“别作声,跟我来!”那人正是李沅芷。窗内毫无动

静,没人追出。陆菲青拉着她手,蛇行虎伏,潜行窗下,把她拉入自己店房。灯下一看,见

她已换上了夜行装束,但仍是男装,也不知是几时预备下的,脸上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不

禁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庄容说道:“沅芷,你知那是甚么人?干么要跟他们动手?”这一下

可把李沅芷问得张口结舌,答不上来,呆了半晌,才忸怩道:“他们干么打我一袖箭?”她

自是只怪别人,殊不知自己偷听旁人阴私,已犯了江湖大忌。陆菲青道:“这两人如不是绿

林道,就是帮会中的。内中一人我知道,武功决不在你师父之下。他们定有急事,是以连夜

赶路。这枝袖箭也不是存心伤人,只不过叫你别多管闲事。真要射你,怕就未必接得住。快

去睡吧。”说话之间,只听开门声、马蹄声,那两人已急速走了。给李沅芷这样一闹,陆菲

青心想这时去见老友,多有不便,也不追出去会面。次日骡队又行,出得镇来,走了一个多

时辰,离双塔堡约已三十里。李沅芷道:“师父,对面又有人来了。”只见两骑枣红马奔驰

而来。有过了昨晚之事,师徒俩对迎面而来之人都留上了心。两匹马一模一样,伸骏非凡,

更奇的是马上乘客也一模一样,都是四十左右年纪,身材又高又瘦,脸色蜡黄,眼睛凹进,

眉毛斜斜的倒垂下来,形相甚是可怖,显然是一对孪生兄弟。这两人经过骡队时都怪目一

翻,向李沅芷望了一眼。李沅芷也向他们瞪了一眼,把马一勒,一副要打架不妨上来的神

色。这两人毫不理会,径自催马西奔。李沅芷道:“哪里找来这么一对瘦鬼?”陆菲青见这

两人的背影活像是两根竹竿插在马上,蓦地醒觉,不由得失声道:“啊,原来是他们!”李

沅芷忙问:“师父识得他们?”陆菲青道:“那定是西川双侠,江湖上人称黑无常、白无常

的常家兄弟。”李沅芷噗嗤一笑,说道:“他们姓得真好,绰号也好,可不是一对无常鬼

吗?”陆菲青道:“女孩子家别风言风语的,人家长得难看,本领可不小!我跟他们没会过

面,但听人说,他俩是双生兄弟,从小形影不离。哥儿俩也不娶亲,到处行侠仗义,闯下了

很大的万儿来。尊敬他们的称之为西川双侠,怕他们的就叫他俩黑无常、白无常。”李沅芷

道:“这两人不是一模一样吗?怎么又有黑白之分?”

陆菲青道:“听人说,常家兄弟身材相貌完全一样,就是哥哥眼角上多了一粒黑痣,所

以起名叫做常赫志,弟弟没痣,叫常伯志。他们是青城派慧侣道人的徒弟。慧侣道人一死,

黑沙掌的功夫,江湖上多半没人在他二人之上了。这两兄弟是川江上著名的侠盗,一向劫富

济贫,不过心狠手辣,因此得了这难听的外号。”李沅芷道:“他们到这边塞来干么呀?”

陆菲青道:“我也真捉摸不定,从来没听说他两兄弟在塞外做过案。”李沅芷道:“这对无

常鬼要是敢来动我们的手,就让他们试试师父的白龙剑。”刚才这对兄弟瞪了她一眼,姑娘

心中可不乐意了,不好意思说“试试姑娘的宝剑”,就把师父先给拉扯上。陆菲青道:“听

说他兄弟从不单打独斗,对付一个是两哥儿齐上,对付十个也是两哥儿齐上。”他干笑一

声:“你师父这把老骨头,怕经不起他们四个拳头捶呢!”

说话之间,前面马蹄声又起。这次马上乘的是一道一俗。道人背负长剑,脸色苍白,满

是病容,只有一只右臂,左手道袍的袖子束在腰里。只一人是个驼子,衣服极为光鲜。李沅

芷见这驼子相貌丑陋,服饰却如此华丽,不觉笑了一声,说道:“师父,你瞧这驼子!”陆

菲青待要阻止,已然不及。那驼子怒目一横,双马擦身而过之际,突然伸臂向李沅芷抓来。

那道人似乎早料到驼子要生气,不等李沅芷避让,就伸马鞭一挡,拦开了他这一抓,说道:

“十弟,不可闹事!”这只是一瞬间之事,两匹马已交错而过。

陆菲青和李沅芷回头一望,只见驼子挥鞭在他自己和道人的马上各抽了一鞭,两匹马疾

驰出去,那驼子突然间一个“倒栽金钟”,在马背上一个倒翻筋斗,跳下地来,双脚在地上

交互三点,已向李沅芷扑了过来。李沅芷长剑在手,谨守师父所授“敌未动,己不动”的要

诀,剑尖微颤,却不发招。那驼子可也奇怪,并不向她攻击,左手探出,竟是一把拉住她坐

骑的尾巴。那马正在奔驰,忽被拉住,长嘶一声,前足人立起来。驼子神力惊人,丝毫没被

马拉动,伸出右掌,在拉得笔直的马尾上一划,马尾立断,如经刀割。马儿直冲出去,李沅

芷吓了一跳,险些掉下马来。她回手挥剑向驼子砍去,距离已远,却哪里砍得着?驼子回头

便跑。他身矮足短,奔跑却是极快,有如滚滚黄沙中裹着一个肉球向前卷去,顷刻间已追及

那疾驰向西的坐骑,一跃上马,不一会就不见踪影了。

李沅芷被驼子这样一闹,气得想哭,委委屈屈的叫了一声:“师父!”陆菲青一切全看

在眼里,不由得蹙起眉头,本想埋怨几句,但见她双目莹然,珠泪欲滴,就忍住不说了。正

在这时,忽听身后传来一阵“我武——维扬——”“我武——维扬——”的喊声。李沅芷甚

是奇怪,忙问:“师父,那是甚么?”陆菲青道:“那是镖局里趟子手喊的趟子。每家镖局

子的趟子不同,喊出来是通知绿林道和同道朋友。镖局走镖,七分靠交情,三分靠本领,镖

头手面宽,交情广,大家买他面子,这镖走出去就顺顺利利。绿林道的一听趟子,知是某人

的镖,本想动手拾的,碍于面子也只好放他过去。这叫作‘拳头熟不如人头熟’。要是你去

走镖哪,嘿,这样不上半天就得罪了多少人,本领再大十倍,那也是寸步难行。”李沅芷一

听,敢情师父是借题发挥,在教训人啦,心说:“我干么要去保镖哪?”可是不敢跟师父顶

嘴,笑道:“师父,我是错了嘛!师父,那喊的是甚么镖局子啊?”陆菲青道:“那是北京

镇远镖局,北方可数他最大啦。奉天、济南、开封、太原都有分局。总镖头本是威镇河朔王

维扬,现下总有七十岁了罢?听他们喊的趟子仍是‘我武维扬’,那么他还没告老收山。

唉,见好也该收了,镇远镖局发了四十年财,还不知足么?”李沅芷道:“师父识得他们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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