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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在巴那那喝多了,之后一连几天头痛欲裂,精神恍惚,魂不守舍,思绪总被安心牵制。我很想再见她一面,哪怕是骂她一顿,让她哭!看她怎么无地自容,也好!
这样在心里发狠发多了,时间一长不免又想她的好,想她的与众不同处,不知不觉又想原谅她。像她这样的女孩子,生活中不止一个男人,在这个时代还算稀罕吗?我过去还和好多女孩儿好过呢,我现在也还瞒着她另有一个钟宁呢。自己都达不到的境界,干吗去要求别人。我想我的气愤可能缘自一种约定俗成的观念——很多女孩儿并不喜欢正人君子式的男人,但没有一个男人不希望女人守身如玉的。所以男人花心不值得大惊小怪,女人风流那简直就是放荡**。这观念也统治着我,如果我爱的女孩不重操守那我绝对接受不了,可我要是另有欢情就会对自己比较宽容。
推己及他,这事也就渐渐想通了,一旦想通了,就特想再见到安心。钟宁从南京回来了,带着她的姐们儿和姐们儿的新郎官儿一起回到北京,还准备陪他们到内蒙古大草原度蜜月去。江浙的人一辈子都活得太细致,所以比较向往大草原这种粗莽空旷的地方。可能是受她那位新娘子姐们儿的怂恿,钟宁一见到我就没头没尾地说了句:“杨瑞咱们也别老这么傍着了,干脆结婚算了。人家都说男人有个家才会有责任感,我觉得这话特对。”
我开始还以为她也就是这么说说,所以有点爱搭不理,何况我根本就不想这样匆忙地决定终身,对成家过日子也完全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甚至对是否选择钟宁过一辈子也还没有彻底拿定主意,尽管她是一个那么有钱的富妞。
我和钟宁打岔:“你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呀?你姐们儿是不是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陪着她一块儿办喜事呀?”
钟宁说:“喂!人家都是男的向女的求婚,女的还得端端架子拿着劲儿,你怎么反过来还跟我拿劲儿啊?”
我说:“咱们岁数这么小,这么早就结婚不是让公司里的人笑话吗。”
钟宁说:“人家说男的非得结了婚才算个大人呢,结了婚你就成熟了,省得你老像小孩子似的老也长不大。你没听公司里的人都说你像我弟弟吗?”
我一脸厌恶地说:“他们那是嫉妒!”
我最讨厌公司里的人说我小,他们实际上就是说凭我这资历要不是靠吃软饭怎么能当上项目经理、副总指挥!钟宁大概也想到这层意思上去了,她老谋深算地一笑,说:
“咱们只有真结了婚,那些人才不会嫉妒了,咱们真结了婚人家也就不议论了。”
我理屈词穷,干脆说:“我不想这么早就结婚让你管着,我还想再自由两年呢。”
钟宁怀疑地问:“你还要怎么自由啊?你现在是不是还在外面泡妞啊?”
我一愣,连忙用笑来掩饰:“没有,没有。”
钟宁把眼一眯,凶神恶煞的目光从眼皮缝里射出来,狠呆呆的声音也从牙缝里挤出来,她说:“我告诉你杨瑞,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刘明浩什么都跟我说了。”
我后背上的汗咕噔一下就冒出来了,嘴硬道:“你听刘明浩胡说八道!”
钟宁见我紧张,越发冷笑。猫玩儿耗子似的点了我一句:“好,那我问你,你认识不认识一个叫贝贝的女孩儿?别跟我说不认识啊!”
贝贝?我的心哐的一声又归了位,暗暗喘息了一下,故作忿忿地骂道:“刘明浩丫怎么老这么满嘴里涮舌头啊,那是他女朋友的表妹,我们在酒吧里一块儿喝过酒……呃,还出去玩儿过一次,就一次!上次我在‘滚石’又见着她了我都没理她。”
钟宁在我脸上观察着,我假装生气的表情没有明显的破绽。她放慢声调,说:“杨瑞,你到底爱不爱我?你好像从来没跟我明确表示过。”
我收起一脸的委屈,换成傻笑,想绕开这个尖锐的问题:“你们女孩儿怎么都这毛病?就喜欢听那些卿卿我我山盟海誓让人倒牙的话。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你不像她们那么俗呢。你不想想要是一大老爷们儿整天爱呀爱的挂在嘴边上该有多傻,你真喜欢那种娘娘腔吗?”
钟宁眨巴着眼睛,有点接不上话。她当然也不希望她男朋友的性格举止过于“奶油”,何况她本来就觉得我的长相太阴柔了点。其实我的眉眼秀气但绝不女气,钟宁纯粹是因为看惯了她哥哥的傻大黑粗和冷酷无情,所以看男人的眼光绝对有点走偏。不过我的关于男人的这个说法显然被她接受,她退却下来,说:“杨瑞,我对你怎么样,对你老爸怎么样你心里知道。你可别干对不起我的事,别他妈让我抓着!”
我不做声,我讨厌她总是这样居高临下以我和我爸的大恩人自居。对,我承认,你是对我们不错,可你总挂在嘴边就没劲儿了。我毕竟是个男人,男人有男人的自尊。
凭这一点,我就想,还不如跟安心在一块儿好呢。和安心在一块儿我至少还能有点自信,还能有独立感,还能觉得自己是个男的。
第二天我爸打电话找我,让我回趟家。我有很长时间没见着我爸了,所以我一下了班就开车回去了,一进门就闻见屋里飘着炒菜的香味。我爸让我妈伺候了一辈子,我妈一死我爸完全照顾不了自己,每天的生活起居都弄得一塌糊涂。自打我爸每月有了那三千大洋的收入,他就找了个小保姆。那小保姆很会做饭,桌上已经摆了一些精致的凉菜。我到厨房转了一圈,看厨房里有鱼有肉正准备着,我冲我爸笑道:“您现在可真是想开了,什么好吃什么。”我爸没笑,挺严肃地问我:“你最近是不是又和钟宁闹别扭了,啊?”
我一下明白我爸找我要干什么了,索性皱着眉直问:“钟宁说什么了?”
“她说你最近老是对她挺冷淡的,你因为什么呀你?”
我说:“谁对她挺冷淡的呀。”停了一下,又说,“最近我工作上的事还不够烦的呢,谁能老那么大精神伺候她去!”
我爸循循善诱地说:“她虽然是公司的老板,可毕竟是个女孩子,又年轻,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二岁,你应该关心她体贴她,是不是?虽然你比她也大不了多少,可你是男的,这男的就应该主动照顾女的。我跟你妈在一块儿生活这么多年……”
我打断他的“现身说法”,我说我妈和您在一块儿的时候都是她伺候您!您就别管我的事儿了好不好,我都这么大了。我爸立马戗着嚷嚷:我不管你怎么长大的!你从小干了多少拉屎不擦屁股的事都是我给你擦的!我不爱跟他吵,躲开他到了客厅,我说行行行您管吧,我看您能管到什么时候去。我爸跟过来,说:呆会儿钟宁来,你当我面别对人家爱搭不理的,你要是犯浑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
我愣了:“钟宁也来?您叫她来的?”
我爸理直气壮:“对呀,我怎么不能叫她来?这是我给你创造机会把你们俩的关系缓和一下。你说你都这么大了你自己这点事儿还得让你爸爸给你操心你像话吗,我要死了你就䞍等着栽跟头去吧!”
我说:“钟宁今天不是陪她一个发小儿去内蒙大草原了吗,又不去啦?”
“去,回头吃完了饭你送她从这儿直接去机场,晚上九点的飞机。”
我冲我爸埋怨:“公司有车送他们您干吗又让我送,您以后别管这些闲事好不好?我今晚还有别的事呢。”
我爸瞪了眼:“你小子怎么那么不懂事啊,我花钱搭工夫做一桌子菜让你们来,给你创造机会对钟宁好一点儿你怎么好赖不知啊!”
我们正在拌嘴,钟宁来了,敲门,我和我爸都住了声。我爸去开门,他和钟宁寒暄时脸上的表情尚未完全自然。钟宁不知是否察觉了,但冲我打招呼挺亲热:“杨瑞你是不是又惹你爸生气了?”我说没有,然后不多说话。我爸也冲钟宁亲热:“这小子,可浑呢,你就慢慢领教吧。不过杨瑞这孩子心眼儿不错,你要真对他好,他可记在心里呢。这孩子就是不会说让人爱听的话,从小就没学会。我年轻那阵子跟他妈处的时候,那甜言蜜语都是一套一套的,我的这点儿优点他全没传下去。”
钟宁应和着我爸的话,却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杨瑞的脾气我知道,我不在乎。男的嘛,多少也得有点儿脾气,要不怎么叫老爷们儿呢。其实我最腻味的,是那些拈花惹草的男的,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还想着灶台上的,见个漂亮女孩儿就想黏糊上去,这种男的女人都烦。”
我爸马上正色道:“这点杨瑞不会,这点我还了解,追杨瑞的女孩儿多了,杨瑞对这个还是把得住的。”
钟宁看我一眼,深有城府地冷笑一下:“听见没有?你爸可说你把得住,回头我得检验检验。”
他们一来一往,机锋闪烁,话里话外,笑里藏刀。我低着头往桌上摆菜,死不言声,表情上更是不置可否。钟宁看我可能有点不高兴了,也不再多说。吃饭的时候话题移向天南地北,还说了一些工作上的事——关于我爸抓的国宁大厦的工程进度和关于我抓的国宁跆拳道馆的筹备情况等等。一说工作我们的态度不知不觉地严肃正经起来,我和我爸都有点像汇报工作接受指示似的毕恭毕敬,这顿家宴的气氛马上变得不伦不类了。
饭后,我送钟宁去机场。路上,我说了些让钟宁出门在外注意安全,小心感冒着凉之类的体贴话。钟宁这才高兴起来,笑着说:“杨瑞,我认识你都一年多了,我发现你要是真懂起事儿来还真挺可爱的。你以后就不能像个大人吗,也知道知道心疼人。”
我没笑,也没回答她的话,手把方向盘,目视前方,说:“你早点回来,别让我惦记你。你把你姐们儿他们安排好了让他们在那儿自己玩儿不就得了,人家度蜜月愿意让你在一边跟着吗?”
钟宁笑了:“哟哟哟,今儿太阳真是从东边落下去了,真不容易听你跟我说这话。”
确实,这类甜言蜜语我很少跟钟宁说的,所以这几句话效果神奇,一路上钟宁情绪快乐,话比往常多多了。我把钟宁送到机场,看她与她姐们儿一行接上了头,公司已经有人帮他们提前办好了登机牌,我目送他们走向安全门。钟宁回头看我,含情脉脉,我冲她挥手说再见。
从机场出来,我没有回家,在机场高速路上把车子开得几乎飞起来。出了高速路,我把车直接开到了东城区文化宫夜校的门口。
十分钟后,我看到了安心。她随着三三两两下课的人群走出文化宫大楼,站在路边想过街去。我用车灯晃她,她转头看了半天才认出是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上了车。
一上车,我就看出她的表情很不自然,甚至有些紧张。她第一句话就说:“对不起,那笔钱还得过些天……过些天才能还给你,我一定会还的,这你放心。”
我不知说什么好,她当我是来催债的,这让我特别难过,难道我们之间的误解已经如此之深了吗!
我沉默了片刻,这片刻沉默代表忏悔。我说:“咱们别说那钱了,我就是想见见你,我想你了。”
安心愣了一下,然后低了头,说:“哦。”
我问:“你想我了吗?”
我侧过头来看着她,白色的路灯把她的脸映得没有一点血色,可那种苍白竟是那样动人的美。那种美让你体味到忧伤和宁静,有时忧伤和宁静比一切激情和奔放都更加摄魂夺魄!
我把声音放轻,连我都没料到声音放轻后会突然变得沙哑,好像不沙哑不足以表达我内心的动情和焦灼。
“你想我了吗?”
我再次问她,可我失望了。安心摇了摇头,说:“噢,没有,我这一阵太忙。”
我看着她,良久,我说:“可我想你了。”
她轻轻地又摇了一下头:“你并不了解我杨瑞,你看到的一切都是不真实的。我不是你想要的那种单纯的女孩儿。我这个人太复杂了,我做过很多很多错事,我生活中有太多太多的麻烦,这都不是你想要的。”
我开动汽车,往我住的地方开去。我们一路都没有再说话。车开到我家楼下,我熄了火,静静的一言不发。
安心开了口:“杨瑞……”
我看她。
安心回避了我的注视,目光移回窗外,欲言又止。
“太晚了,我该回去了。”她说,“明天道馆新开一个初级班,我还得早点起来收拾呢。”
我把一只手放在她的手上,我的右手握住了她细细的左手,手心贴着手心,都有些发热。慢慢地,安心的指尖不易察觉地在我的手背上动了动,那是一种特别微妙的沟通,很温情很动人的感觉。那感觉就是:我们彼此吸引,我们都需要对方,我们之间应该有一种激情和感动。我说:“安心,你答应过我,要把你的事情告诉我。”我问,“你想告诉我吗?”
安心转过头来,脸色很平静,平静得几乎看不到任何表情。但她的声音,我听得出来的,包含了原谅和亲近,她轻轻地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微微地笑了。
我说:“我想知道,你的过去,我想知道你过去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