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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卡独自一人站在回廊的边缘,俯瞰着王权之柱下方那延绵不绝的建筑群,它们一直蔓延到了视野的尽头,与地平线融为一体,分辨不清。
狂风在高空中激荡,毫无顾忌地锤打墙体,气流沿着雕像间的铜管涌动,迸发出不息的空灵旋律。
这些自然演奏的乐曲没有任何规律可言,但听起来却不令人感到心烦意乱,反而具有难以言明的安宁感,让每个聆听之人的内心,都不由地沉浸下来。
维卡深呼吸,贪婪地摄取这新鲜的空气,在那血肉溶洞里待久了,那厚重的血气,几乎要在自己的鼻腔里形成血块,唯有窒息。
“又一次日升之时……”
长呼一口气,维卡心神荡漾地注视着远方地平升起的微光,这副在他人看来习以为常的光景,对于维卡而言意义非凡,这代表着他又活过了一天……自那命运的一日后,每一次日升之时,都是维卡从死神手中偷来的时间。
代价昂贵,但维卡觉得值得,哪怕如今的他饱受苦难,可一旦死了,那就是真的死了,再也没有这和煦温暖的阳光,有的只是寂静的黑暗。
真可怕,光是想想,身子就颤抖个没完。
掏出口袋里的香烟,点燃烟丝,维卡像赶时间一样,用力地抽吸了起来,吞云吐雾,点点的火光烧过香烟。
维卡享受着天亮前的片刻宁静,待这香烟燃尽之时,待阳光再一次照亮大地时,维卡的时间、身体、意志,就不再属于他自己,因此现存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如此珍贵。
“哈……时候到了。”
维卡自言自语中,将燃烧的烟蒂丢入了风中,与此同时怪异的扭曲感从维卡的腹部、胸腔之中爆发,像是有双无形的大手,正一点点地掏空维卡的内脏,将皮囊翻了过来,展现出另一副鲜血淋漓的凄惨模样。
身子莫名地抽搐着,衣襟下的血肉剧烈蠕动,浮现起诸多诡异的凸起,异常变化至高峰的一刻,它们忽然停滞寂静了下来,低垂的头颅再次抬起,只是这一次浮起的是另一张面庞。
一张仿佛是无数蠕虫纠缠而成的面容。
维卡的意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以他身体为凭借,降临物质界的魔鬼意志。
“维卡你的品味不错啊,这里确实是一个观赏日出的好位置啊。”
玛门理了理领口,简单地扑打了一下上衣,抖掉那些陈旧的灰尘。
看了眼那习以为常的日出,玛门扭头走进了回廊深处,沿着既定的道路一直向前,乘坐升降机,降落到王权之柱那层层岩石包裹后的隐秘之地。
温热腥臭的血气扑面而来,像是有头无比巨大的怪物正栖息在黑暗之中,玛门已经来过这很多次了,熟悉的就和自己的国土一般。
踩着柔软黏腻的血肉地面,玛门进入血肉溶洞之中,这里是别西卜的国土,也是她孕育阴谋的核心处。
血气变得越发浓重,涌动的气流带动了那些血肉的菌丝,它们就像绒毛一般随意摇曳、挥舞,像贪婪的蠕虫般,嗅闻着活物的踪迹。
溶洞内没有任何照明物的存在,但却泛起诡异的红光,像是一副徐徐展开的血腥画卷。
一路上没有守卫,也没有大门,玛门的前进没有受到任何阻碍,这座血肉溶洞不需要任何保护措施,它自己本身就是最强大的守卫者。
随着玛门逐渐深入血肉溶洞,层层血肉后传来的奇异声响也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那是一种非常微妙且复杂的声音——混合着男男女女欢愉与痛苦的悲鸣声,其中还夹杂着某种不知名野兽的嘶吼低喘。
亵渎之音回荡在血肉溶洞之内,与逐渐清晰且沉重的鼓点同步在一起。
那并非鼓点,而是一颗无比巨大的心脏所跳动的声响,每一次起伏,强壮的血肉都迸发着数吨的鲜血,震颤之剧烈,甚至令这血肉溶洞都轻微摇晃了起来,宛如地震了般。
来到了血肉溶洞的最深处,玛门终于遇到了一处可以被视作“门”的地方,巨大的血肉瓣膜交错在一起,拦住了他的去路,数秒后,它像是后知后觉般意识到了玛门的到来,瓣膜迅速弹开,挂着黏腻的汁液,露出了凝腥的核心。
几乎凝为实质的血雾扑面而来,猩红之中,溶洞之内,那可憎的血湖如今已经完全干涸了下去,露出了一道垂直的深邃洞穴,它也是完全由血肉构成,像是一条巨大的肠道,通往地底的深处。
血肉瘟疫的扭曲下,常理认知下的所有事物都被血肉化了,禁忌的孕育下,以这极为扭曲的方式,分化出的不同器官承担起了不同的功能。
玛门并不喜欢这生物化的风格,感觉自己就像生活在怪物肚子里的寄生虫,想到这里,玛门有些想念彷徨岔路的光景,只可惜那迷雾缭绕的寂静街道,他再也看不到了。
站在垂直洞穴的边缘,玛门看到洞穴内的四壁上都挂满了猩红的卵鞘,像是某种增生的病疮,透过那弥漫的红光,隐隐能看到卵鞘中蠕动的畸形躯体,而这样的卵鞘成千上万,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填满地底。
“现在我可以确定,暴怒已经出局了,”玛门收回目光,开口道,“赛宗替他的主人做出了抉择,宁愿把一切拱手相让,也不愿再让心灵陷入狂怒。”
声音回荡在猩红之中,回声沉闷。
女人的声音从玛门的头顶传来,无情地嘲笑着,“最嗜杀、暴怒的家伙,反而是我们之中最懦弱的一个。”
玛门没有理会女人对血亲的评价,继续说道,“至于傲慢,我找不到他了,我不确定他到底是出局了,还是受到了重创隐匿了起来,如今的永夜之地已经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焦土,再也找不到一点他的踪迹……反正无论结果如何,接下来的游戏里,都不再有他的一席之地了。”
仅仅是数月的时间里,两位强大的魔鬼接连退场,哪怕无比惨烈的焦土之怒也未有过这样的先例。
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玛门感慨道,“自这以前,无论我们之间厮杀成何等惨状,都不曾有血亲出局,可现在却直接退场了两位,还是极为强大的两位。”
哪怕玛门再怎么处心积虑、藏有诸多手段,暴怒与傲慢的退场,都不由地让他高度警觉了起来,这种警惕不止是针对于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嫉妒,还令玛门对于人类本身,提起了戒备。
魔鬼们是邪异的、高高在上的,他们是棋手,而凡人则是一个个被他们摆弄的棋子,很长的时间里,魔鬼都不曾把人类视作与自己对等的存在,更不要说在这纷争的游戏里了。
可自那圣城之陨……不,要在更遥远之前,远在那破晓战争之时,延续千年的定律像是被打破了般,世界的命运奋力挣扎,试着逃出魔鬼们的掌控。
“嫉妒需要时间消化获得的权柄与原罪,而这也恰好给予了我们时间,进行最后的准备。”玛门不知道这是否算是一种好运。
“我准备提醒一下阿斯莫德与贝尔芬格。”
玛门看向前方缓慢扩散的猩红,诉说自己的计划,“哪怕他们已与嫉妒联合在了一起,但也未必是铁板一块。”
对于每一头魔鬼而言,自身的存续都是最高优先级的事项,既然嫉妒已经获得了复数的权柄与原罪,那么他对于其他魔鬼的威胁性无疑会大大增加,按照以往纷争游戏的进行,为了保持自我安全的平衡,阿斯莫德与贝尔芬格有极大的概率选择背叛嫉妒,以确保游戏的进行。
“你有信心分裂他们的联合?”
滚动的血雾中,一道素白的身体显现,身上不沾一缕,披挂着鲜血,就这么悬停于蠕动的垂直洞穴之上。
“能否分裂他们不重要,”玛门直视着女人的眼睛说道,“重要的是为我们争取时间。”
别西卜脸上浮现起一抹迷人的笑意,接着低头看向血湖干涸后露出的无底深渊。
“时间,没错,我们需要时间,”她说,“珍贵的时间。”
玛门问,“还需要多久?”
“一个月左右吧,”别西卜说,“再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它就能补全最后的拼图,扎根在科加德尔帝国的每一处。”
别西卜的思绪伴随着幻想陷入这垂直洞穴之中,在她的脑海里,洞穴的深处是一个极为复杂的血肉巢穴,血肉的腐蚀像是一头头百米长的巨型蠕虫,肆意啃食过大地,在地底深处,开凿出了四通八达的网状道路。
这些网状道路以王权之柱为起始,向着科加德尔帝国的各个行省蔓延,直至覆盖到每一寸国土,畸形禁忌的系统结构宛如人体的血管系统般,巨大的静脉动脉穿插于大地之下,而那些毛细血管则无声地向着地面蔓延。
血液在这大大小小的通道里狂涌,如同一条条的地下暗河,猩红的河水冲刷着那些诡异之物,无声无息间,将灾厄传播至了每一处。
“自我掌控科加德尔王室起,我便在暗中开始这项宏大计划,为了避免被他人发现,我故意放逐了噬群之兽,让它在外界掀起风浪,还令猩腐教派,活跃在狭间诸国之间。”
别西卜幽幽道,“我的伪装成功了,所有人都认为是一个短视愚笨的家伙,盲目地消耗着自身的力量……他们怎么会知晓我的意图呢?”
在别西卜的一连串设计下,她在科加德尔帝国外,引发了持续多年的灾厄,而在科加德尔帝国内部,她则保持着绝对的寂静,通过王室,暗中操控着国王秘剑,以达成自身的目的。
这是个不错的计谋,依靠着科加德尔帝国的庞大生产力为后盾,她源源不断地为猩腐教派提供资源,让他们吸引着各个超凡势力的目光,直到再也没有人留意王权之柱深处所发生的事。
日积月累下,在这无人知晓的血肉溶洞内,别西卜成功创造出了这覆盖全国的恐怖系统,孕育着那等待盛开的猩红之花。
“再有一个月的时间,它的根须就能长全,完全深扎于大地之下,那时起,我就可以启动凝浆之国……”
别西卜停顿了一下,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凝浆之国的力量下,我将获得超越界限的力量。”
“超越界限?”玛门轻笑了一声,“我?”
别西卜的目光冷了下来,“你有什么异议吗?”
“没有,”玛门抬起手,做出制止的动作,“我只是想说,现在你代表的不止你自己,还有我,也就是说……我们。”
“你应该知道凝浆之国意味着什么吧?”别西卜怜悯道,“就算我想将力量分享给你,你也无法享用,不是吗?”
“更何况……”
别西卜忽然向前,锋利的指甲轻轻地戳在玛门的胸口上,像是一把抵在心窝上的匕首。
“你的盟友只有我了,玛门,你不是经常把价值挂在口中吗?现在我向你展示了我的力量,那么你也应当向我展现你的价值才对,而不是在这里与我咬文嚼字。”
她的目光冰冷了起来,头顶的诡异血肉剧烈蠕动了起来,反复收缩,像是妊娠的子宫,一颗颗猩红的卵鞘被分娩了出来,它们落进垂直洞穴内,许久后传来悠远的碰撞声,紧接着,密密麻麻的碎裂声从其中响起。
有什么东西要破茧而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