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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瞅了阳琮弄好的地方一眼,淡笑道:“不是见你正在兴头上吗?以为凭着爱卿的智慧,能见微知著,看出他们要把我们诓进牢房,所以将计就计来体会下牢房的生活啊。难道是朕高估了爱卿的智商?”
“……”阳琮默然,想说什么,然而却想到她要当能臣的壮志,便死鸭子嘴硬,道:“臣确实是要体验一下牢狱的生活!”
押送他们过来的衙役早已走远,偌大的牢房里空无一人,阳琮本以为,来牢房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很快皇帝的暗卫就要从天而降带他们离开,没想到,东羡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坐在她收拾出来的干净处,闭目养神,半分没有要走的模样。
“陛下……我们不是还要赶路吗?”她委婉地提醒道。
他眼皮也不掀开,道:“嗯?我们乃是文弱书生,双拳难敌四手,若牢房中凭空少了两人,不正是说明我们身份不同寻常么?”
于是阳琮默然地坐下,然后开始想心事。越想越觉得丧气,道:“陛下,您是早知道安阳县吏治如此混乱了吧?”
“是,也不是。”他道。
说不沮丧是不可能的,尽管吏治混乱的地方是南朝,与她北朝无关系。然而毕竟这是她忙前忙后整出来的事端。若百姓投信诉意见,反而被抓进牢里来,恐怕之后便不会相信朝廷,在抱怨这些官吏的同时,更怨朝廷出这个画饼充饥的主意。
但她到底还是心存一丝期望,毕竟皇帝带她来这吏治混乱的地方视察,是要断她当能臣的心的,故而她道:“也许是此地政策下达得不及时?或许安阳县只是个例,嗯,比较离经叛道一些?”
“爱卿果然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朝政啊,哪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呢?”尽管附近无人,他还是把声音压得低沉,见阳琮狐疑不解的表情,卖完关子,续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今天遇到的事情只是其一,若派去监督的人同着他们的长官勾结,又如何是好?百姓们多不识字,若替他们写申诉状的人随意写,又如何控制?无独有偶,各郡县若争相效仿,共同犯罪,朝廷绝对不可能一起惩治。”
如此一说,竟是一步步将自己的努力全盘否定了,偏偏她还一直以来自我感觉良好。
“你说得也对,时间尚短。但如今只是在几个郡县施行,就已经发生阳奉阴违之事。若以后全国推行的话,会遇到多少障碍,自是可想而知。”
阳琮有了浓浓的挫败感,心内萌生出放弃的念头,不想,头顶却被什么东西轻敲了一下。她抬头,见皇帝闲庭信步一般摇着折扇,明明是风流公子的模样,话语却掷地有声,“曲阳春,朕告诉你,朕和你说这些并非是让你知难而退,而是想让你迎难而上,将这件事情办得更好。朕是想着让你当我的枕边人,但既然你想当能臣,朕也给你个机会拼一拼,便算是以后……你若想参与朝政,朕也是准的。但你要记住,许多事情不能一蹴而就,也非纸上谈兵就能成事。”
这番话说得她十分动心,若是最后迫不得已真的嫁到南朝来,他能不计较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还允许自己参与朝政……亦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只是他应当不会放权吧……
只听他继续道:“拿这件事来说,爱卿的初衷是好的,但凡事都需要掌握一个度,多思多想多看多做,有时候可以将自己放在那些心思不正官员的角度去想,该如何面对你定的方针政策。朕不需要你将你的猜想完完全全地推行出来,只要给朕循序渐进地做就好,免得真到了政策通畅的时候,百姓们对此已经没有信心了。”
她道:“那这件事情,陛下觉得要怎样办才好。”
“朕要是事无巨细地想到每件事情的对策,靠你们做什么?”他将折扇猛地一收,那双漂亮的眼睛光华内敛,道,“你想做能臣,这是对你的一个小考验。须知,要做朕的贤臣良将,这牢狱之灾只是开胃菜,若是行差步错,面对的可是朝堂群臣的攻讦,是以要谨慎起见,三思而后行。爱卿向来吃一堑长一智,这点……朕还是放心的。”
阳琮愣愣地看着他好半晌,没想到皇帝有朝一日也能够这样通情达理,难得地给她开了另一扇窗。她想了半天,感动的话也不知道如何说出口,只盯着那折扇,道:“陛下……您的折扇居然没被没收么?”
“……”
东羡陛下睨了她一眼,不作声,有些气结。
朝堂之事讨论完毕,她又从有着雄心壮志的臣子变成了忧心鸡毛蒜皮的女子了。
出恭的问题如何解决,梳洗的问题如何解决,她难道真的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体会牢房原生态生活?
夜色渐渐深沉,牢房内寂静得可怕,偶尔传来其他牢间内犯人打哈欠磨牙等细碎的声音。她的脑海里各种思绪开始翻飞,诸如这个牢房从前住的犯人是如何死不瞑目,如何含冤带怨,他们在这里受过什么酷刑……所幸身边还有着皇帝陛下,否则她自己的想象都要把自己给吓死。
困意渐渐来袭,阳琮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强打精神的时候,她突然看到眼前多了两个黑影,以为是她脑补中的鬼魂突然出现,声音发抖道:“陛……陛下……”
“嗯?”
“有……有人。”
“哪儿?”
“那儿……啊!”黑乎乎的影子突然动了下,阳琮险些魂儿都吓散,也不顾男男……男女大防,直接把皇帝扑了个满怀,整个人紧紧地贴着皇帝陛下。
东羡轻笑出声,道:“爱卿投怀送抱……为时也不晚。”
阳琮这才猛然惊觉自己的行为有些不妥,却浑身发软,东羡顺势拥她入怀。然后阳琮听到黑乎乎的影子发出声音:“陛下,属下来迟,门口的守卫已经被吾等迷昏。”
好素养!声音四平八稳!不多话!好下属!
只是……陛下,您当着臣子的面调戏臣子,真的好吗?
“嗯。”他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多说什么,信手将折扇投掷到一人的手上,带着笑意对着阳琮说,“走吧。”
借着月光,阳琮发现,眼前这两人同他们的穿着打扮极像,连容貌都有些相似,可以以假乱真了。阳琮不免有种跟着皇帝不仅有肉吃,而且有牢可以逃的欣慰感!
东羡半揽半拉着她,畅通地走出了牢房。
守卫们都七倒八歪地躺在地上。正是夜深人静的时候,为数不多的人犯陷入深沉的梦中,即使有被这边动静吵醒的犯人睁开眼,也只看到眼前窜过了两道影子。
外头早有人接应,一辆马车停在树底下,很快车帘被掀开,两人上了马车。车夫驾马疾驰,朝着昌郡而去。
阳琮以为牢房一日游,是她被逼男宠生涯的中止,能臣模式的开始,却没想到,她只不过在马车上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世界就变了。
一套桃红色的衣裙摆在她的面前。
东羡似笑非笑地道:“马上便要到昌郡了,昌郡王早已得到朕同爱卿来昌郡视察的消息,必定在沿途加强了警备。”
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阳琮装傻充愣,明知故问道:“所……所以呢?”
“富商携妻出行……岂不是妙哉?”东羡道。
阳琮面色严肃地说道:“陛下不是早作了安排吗?陛下和臣,不是正关在安阳郡的牢房里吗?陛下这招偷梁换柱,臣又学到了!”
“爱卿不笨,可是却忘了出门在外,谨慎为上。”他笑道,“安阳县的安排并不妥当!想必爱卿也看出,朕虽命他们泄露‘身份’,又予了他们亲笔题名的折扇,但能瞒过一时,却瞒不过一世。昌郡王得到线报,必然要派人去一探究竟。到时候得知是被耍了一道,恐怕更加恼羞成怒。”
他那带着笑意的温和声音,让阳琮觉得,这哪里是她以色侍君,魅惑君王,明明就是君王惑她!明明先前是觉得他又要逮着她的错处闹她玩,如今却深深地感到了他的不怀好意……
“陛下,臣现在觉得市井的传言简直是大错特错!”阳琮道。
“什么?”
阳琮努力做出一副羞愤欲绝的神情,声音像是从唇齿间极其用力地挤出,带着娇弱的颤抖,“陛下……臣虽极想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而,臣的家训是男儿要有铮铮铁骨,勿作妇人之态。请陛下勿要折辱臣。”
他微微眯起了眼睛,凤眸中精光半敛,斜睨了阳琮一眼,哂笑道:“爱卿何时又有了这样的家训,不知有句话叫‘识时务者为俊杰’么?莫非出了宫翅膀就硬了,需要朕来折断爱卿的翅膀吗?”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她挺直的背一弯,却依然昂首看着他,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他见她这副模样,脸上又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道:“爱卿这般抵死不从,倒是让人怀疑其中是否有猫腻。朕给你两种选择,其一是你自个儿乖乖地换好衣服。其二……朕让人替你换。”
阳琮听到这话,心里一惊一骇,自懊恼道,所谓此地无银三百两,不就是换个女装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挺直腰杆,脸上堆满了笑,然后将那衣裳一揽,豪气干云道:“臣为男儿,行得正坐得端。为了陛下的安危,臣甘愿违背家训,为陛下身先士卒。”
东羡满意地笑:“爱卿果然能上得了朝堂,扮得了女郎。”
阳琮将皇帝请出了马车,胡乱地将女装直接往身上一套,又除了束发的冠,将头发放了下来,信手绾了个髻。虽则浑身不自在,无奈未有铜镜不能够揽镜自照,也不知效果如何,她先是在马车里变换了几种姿势,觉得够男子汉了,方才慢慢地掀帘跳下了马车。
粉色百褶裙衬得人有几分娇媚,松散的发髻又带着一股洒脱随意。本应像是美人初醒,慵懒而出,然而那昂首阔步行走的姿态,又像是个气鼓鼓的小丫头,怒而奔出。
东羡早已折了一枝桃花,立在树下等候,见到她下车,微微眯了眼。隔了会,才笑叹道:“爱卿扮成女郎,走起路来,反而是虎虎生风,让朕倒觉得,爱卿有几分武将的潜质。”
阳琮也知道自己刻意过头了,于是收敛了些。
他朝着她走近,技艺熟练地将她头发绾作妇人髻,然后将桃花插于其上,笑道:“爱卿真是男生女相,色若春花。”
春色满园……就怕关不住啊。
阳琮听到这句话,瞬间松懈下来。看来她还真是女生男相,皇帝这么犀利的眼神愣是没能辨出她雌雄!只是……没辨出,真的好吗?她……好歹也是北朝一枝花啊!
阳琮既欢喜又忧愁,以后若恢复了女儿身嫁到南朝来,该如何驰骋后宫呢?莫非要施行“白日好儿郎,夜晚贤良女”之策吗?
东羡忽略她那副纠结的模样,非常自然地挽过她的手臂,像是提前排演了无数次一样。阳琮颇有些不自在地被他挽着,耳尖开始微微地泛红,忍了许久,还是憋不住地问:“陛下,其实您还是比较喜欢女子的吧?”
她心怀忐忑地等待着他的答案。他半阖眸光,似有似无地“嗯”了一声,又像是怕她没听见似的,转而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声音柔和了下去,“只要是爱卿,朕都喜欢。”
是周遭的桃花开得太过于灿烂吧,她觉得她心底的那根弦再一次被狠狠地撩拨了一次,长得好看又位高权重又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真的是要不得,让人把持不住又不敢靠得太近。
她低垂着目光,缩在袖子里头的手悄然攥紧。隔了一会,突然间觉得手被人握住,她猛地抬头,却看到将手伸入她袖中的人目光正平静地遥望着远处,口中却淡淡道:“卿可以试着相信我一次。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呢?比如说,爱卿惯来喜欢做调戏人的事,如今只不过被我抓住了手,就面若桃花,羞涩无比。”
阳琮告诉自己要淡定,以前又不是没有握过男人的手,如今不就是被一个长得出色又会说甜言蜜语的男人给握住小手了吗?连亲小嘴这种事情同他都不止做过一次了,不过是被握个手,她瞎紧张什么劲儿啊?
不得不说,她自我开解的水平简直是太差了,在这样的时候想到那些个意乱情迷的吻,不是找虐吗?于是她的脸再度烫热起来,连同着交握的手指也像是要灼烧起来,热得烫人,而后,又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此刻并没有用让人觉得疏离的帝王自称,这更加觉得目眩神迷,而那个“卿”……虽有上属唤下属之意,然而于此时此景,却像是一个亲昵的称呼……心口的那一处飞快跳动着,像是随时要从胸腔里面蹦出来了一样。
她……色心渐起,想一亲美人芳泽了啊混蛋!
东羡理所当然地发现了她的异样,冲着她勾唇一笑,然后举了举他们交握的双手,道:“卿对我也不是没感觉的,是吗?”
又是卿……阳琮觉得自己大脑的供血快严重不足了,可是话到嘴边却偏偏又嫌嘴拙,她说:“臣是觉得……做此妇人状,让臣羞愤难当,又被陛下龙掌握着,不胜惶恐……”
“曲阳春!”他怒喝她的名字,颇有种恼羞成怒之感。
他摔开她的手也不是,继续握着也不是,最后只是别过头,不再看她,冷冷道:“那便让爱卿如此羞愤难当不胜惶恐一路吧!”
去昌郡本应该乘坐马车,皇帝却像是为了教训她一样,就这样同她两手交握地走了一路。周围熙熙攘攘,东羡察觉到诸人的目光总是流连在他们二人身上,而阳琮的眼角眉梢则带着不自觉流露出的盎然春意,自是恨不得将阳琮塞到无人可见的地方。
所幸手下人善于察言观色,蛰伏在侧的侍卫长很快就命人扮作车夫驾了一辆马车来,于是东羡自然而然地放开了交握的手,上了马车,对着阳琮道:“上来吧。”
阳琮被他牵了一路,那面红口燥之感不减反增,生怕自己又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以致陷入更尴尬的境地,此时正巧能够顺理成章地摆脱他,自然果决道:“臣自知犯了罪过,岂敢与陛下再同乘一车!臣男子汉大丈夫,可以替陛下驾驶马车。”
东羡恨得咬牙切齿,简直不符合他一贯的风范,他道:“男子汉大丈夫?卿把身上这套行装、这副娇怯的样子换掉再说这话。”
见阳琮真要当众脱衣,他立马二话不说地将她拽上马车来。阳琮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已经依靠在他的身上。东羡道:“朕如今扮为富商,夫妻关系和睦,怎么能让爱妻驾车,岂不是让人觉得朕这个‘富商’家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了?曲阳春,你敢不敢逢迎下朕意?”
阳琮见到皇帝都如此说了,当下娇羞地行了下礼,特地细了嗓音说:“夫君,奴家有礼了……”
她决意恶心恶心皇帝,奈何如今的样子不给力,桃花盛放在慵懒的发髻中,粉嫩的衣裙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她眉眼本来就生得不错,明眸善睐,带上那一点娇羞之意,怎样都称得上是顾盼生姿,声音虽则有几分的刻意,然而……却堪堪称得上是一道风景。
东羡一边被她突然的示弱“惊”到,另一边却觉得这一声“夫君”受用无比,顿时火气全消,面上却四平八稳,轻轻地“嗯”了一声,道:“出门在外,确也该换个称呼。昌郡之行,卿换成女装之时,便唤我夫君吧。”
夫君……
阳琮看着他正经无比的样子,显然没有被自己恶心到,瞬间觉得真的是自作孽不可活……她决定这一路还是继续装聋作哑吧!
凡事讲究循序渐进,步步为营……偶尔的威逼利诱是契合时宜的手段。
东羡见火候差不多了,忍住让她多叫几遍这两个字的冲动,命马车继续朝着昌郡而行。
阳琮有时脸皮薄如纸,有时却也能够厚得不行,上了马车,见皇帝也不再提起这个话题,遂昂首挺胸,体现她“身为男儿”的英姿勃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