谜样的蓝宝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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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节很快就过去了,在节后的第二个早晨,我高兴地去看望我的朋友福尔摩斯,顺便带给他节日的祝福。我到他家的时候,看见他穿着一件紫红色的睡衣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常用的烟斗放在他的右手边,一堆揉皱了的报纸放在眼前,应该是已经看过的。他的面前还有一把木头椅子,椅背上放着一顶肮脏且破烂的硬胎毡帽,那个帽子早已经不能戴了,都裂开了。椅垫上还放着放大镜和镊子,看来,他已经检查过这顶破帽子了。

“你在忙什么呢?”我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这是哪的话,能有一位老朋友和我一起讨论自己的研究结果,我是非常高兴的。这顶帽子没有任何价值,”说罢,他指了指那顶帽子,“不过,还有几个与它相关的非常有趣的东西,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我找了把椅子坐下,把手伸向劈啪作响的炉火,我需要暖和一下自己的双手,因为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望着窗外玻璃上晶莹剔透的冰凌,我说道:“我猜,尽管这顶帽子不是十分雅观,但它或许联系着某件攸关生死的事情吧。也许就是这顶帽子,能帮助你解开某个谜团,然后指引着你去惩处那些罪犯。”

“不,这顶帽子与犯罪行为无关。”夏洛克·福尔摩斯笑着说,“这次只不过是很多离奇的小事中很寻常的一件罢了。类似这样的小事在这块仅有几平方英里的弹丸之地,相对那拥挤不堪的四百万人口,已经是微不足道的了。在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存在着不少尔虞我诈,当然复杂事件也是少不了的。其实,有些疑难看起来很稀奇,但是并不构成犯罪,我现在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是啊,也许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我说,“我现在记录的新增添的六个案子中,有三个可以说是与法律意义上的犯罪行为毫无关联的。”

“我可以肯定地说,华生,你指的是我帮助波希米亚国王找回艾琳·艾德勒的相片、玛丽·萨瑟兰小姐消失的新郎和那个惹上官司的歪唇男人这几个案子吧?我想这件小事,也不触犯法律。你认识彼得森吗?他是看门人。”

“认识。”

“这顶帽子就是他的战利品。”

“这顶帽子是他的?”

“不,这是他捡的。帽子的主人是谁现在还不知道。但是请不要简简单单地将这看成是一顶破毡帽。我们现在应该将它作为一个问题,一个需要用智慧来解答的问题。首先,让我来介绍一下这顶帽子的来历吧。圣诞节早上,它和一只大肥鹅被一起送了过来。我想,现在那只肥鹅应该正在彼得森的炉子里烤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圣诞节凌晨,差不多四点钟的时候,彼得森,当然他是一个老实忠厚的人,在某个地方参加完一个小小的宴会后,绕道托特纳姆法院路往家走去。在手提煤气灯的灯光中,他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在他的前面,步履蹒跚,肩头还扛着一只大白鹅。当他们经过古治街拐角时,这个高个子的人突然和几个流氓打起架来。那个男人的帽子在争斗中被打落在地,后来他抡起路边的一根棍子自卫,并且四处挥舞着,不注意便把身后商店的玻璃打得粉碎。彼得森正想去帮助这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看见自己打碎了玻璃,而远处又有一个身穿制服看起来好像警官的人向他们冲过来。于是,他丢下鹅赶忙逃走了,消失在特纳姆法院路后面幽深曲折的小巷里。那帮流氓看到这种情况也跑了,于是现场就只剩下观战的彼得森。他占领了战场,而且得到了两样战利品,破旧的毡帽和一只大肥鹅。

“他肯定想将这些东西还给失主吧?”

“我亲爱的朋友,这就是难题了。的的确确,这只肥鹅的左腿上绑着写有“献给亨利·贝克夫人”字样的小卡片,那顶帽子的内衬也写着“H.B.”这样的姓名缩写。但是,在这座城市中,姓贝克(Baker)的人数以千计,即使我们知道他的名字是亨利·贝克(HenryBaker),那同名同姓的人也是非常多的。想在这么多人里寻找失主,肯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后来彼得森是怎么做的呢?”

“哦,他知道我对那些微小的问题一直很感兴趣,所以他就在圣诞节的早晨把帽子和鹅送到我这儿来了。本来我们把鹅留到了今天早晨,尽管天气很冷,但再不把它吃掉就会坏了,所以彼得森带走了鹅,完成了它最终的命运。我则继续保留着那位先生在圣诞节丢失的毡帽。”

“你没在报纸上发现寻物启事吗?”

“没有。”

“那么,现在关于这个失主的线索你有了吗?”

“我已经尽力去推测了。”

“难道就从这顶帽子上推测?”

“是啊。”

“你还真会开玩笑,我的朋友。难道这顶脏兮兮的、破旧的毡帽还藏着什么线索不成?”

“给你我的放大镜,你一向知道我的方法。你看看,关于帽子主人的个性这一方面,你能发现些什么?”

我拿起这顶破烂的毡帽,无奈地翻来翻去。很普通的帽子,圆形,黑色,硬硬的,已经破到不能再戴了。帽子原来红色的丝绸里衬已经褪了色,生产厂家的商标也不见了。帽子的一侧潦草地涂写着姓名的缩写字母“H.B.”,帽子的主人为了防止帽子被风吹跑,在帽子上穿了小孔,但是系帽子的松紧带却已经不见了。还有,主人为了掩盖帽子上几块褪色的补丁,用黑墨水将那些部位都遮住了。虽然如此,这顶帽子还是改变不了它那四处开裂、沾满尘土、脏兮兮的命运。

“我还是无法看出什么来。”我边说边把帽子交给福尔摩斯。

“正好相反,亲爱的华生,你已经看到所有东西了。可是,你却从来没想过要根据你看到的那些东西做出进一步的推论。你对自己可以做出推理这件事,实在是太缺乏信心了。”

“那你来说说,你都在这顶帽子上发现了什么吧!”

他拿起了帽子,然后用他那特别的、极为彰显性格的思考方式开始了推理。“这顶帽子可供人展开联想的东西比较少,”他说道,“不过,这里面还是有几点推论已经相当明确了,而另外的几点则稍有风险。从帽子的外部特征上看,这个人学识渊博,在过去的三四年里,生活还是比较富裕的,尽管他现在的生活已经陷入了窘境。这个人在过去比较有远见,但是今非昔比,他家道中落,所以才会精神颓废,也说明他可能受到了不好东西的毒害,我估计是酗酒。这些也许就是他妻子不再爱他的原因了。”

“够了,福尔摩斯,够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维护着自己的尊严,”他对我的反对似乎充耳不闻,继续说道,“帽子的主人平素深居简出,也不做运动,中年人,灰白发色,最近几天才理过发,头上涂了柠檬膏。这些就是从这顶帽子上做出的明确推断了。而且,帽子主人的家里没有安装煤气灯。”

“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福尔摩斯。”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我已经把结果都告诉了你,你难道还想不出其中的推理过程吗?”

“我承认自己有时候会有些迟钝,比如现在,我真的无法立刻领悟你所说的话,给我举个例子吧,你是如何推断出这个人学识渊博的呢?”

他把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不过帽子非常大,把他的额头都罩住了,而且还压到了鼻梁上面。“这是个容量的问题,”他说,“你看他的头这么大,脑子里应该会装着些东西吧。”

“那你又是怎么判断出他家道中落的呢?”

“这顶帽子是在三年前买的,当时,这种平沿卷边的帽子是非常时髦的,而且这顶帽子的做工一流。你看,这是罗纹的丝绸箍带儿,还有,这种衬里是非常华贵的。三年前,他还可以花大价钱买一顶帽子,可从那之后却再也没买过其他帽子,可见他此后的经济状况不容乐观。”

“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又说他“有远见”和“精神颓废”呢?”

福尔摩斯笑了笑。“这一点就说明他有远见了。”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松紧带上的圆扣和搭环。“你知道,出售的成品帽是不可能附赠这些东西的。这个人能想到去订做这样的帽子,并且特意用这样的方法防止帽子被风刮跑,可见他确实比较有远见。但是他弄坏了松紧带,却不想再去重新钉上一条,这也就明显地表示出,他的远见已经退化了,而且同时说明了他已经意志消沉。可是,他却用墨水遮盖住帽子上的污迹,这又说明,他还在想办法维护自己的尊严。”

“看起来你的推论确实言之有理。”

“另外,关于他人到中年,发色灰白,而且最近刚理过发,头上涂着柠檬膏这些结论,都是我通过细致检查帽子的里衬而推测出来的。我拿放大镜查看了帽子的内衬,发现了很多经过修剪过的、整齐细致的头发茬儿,而且有些是粘在一起的,并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柠檬味。再看看帽子上的灰尘,你就会发现,这些灰尘不是街道上夹杂着砂粒的尘土,而是室内那种绒状的棕色微粒。这就说明这顶帽子通常是被挂在屋里的。至于他不经常做运动这一点,你可以通过里衬上的湿迹看出他经常大量出汗。而一个经常锻炼的人是不会这样子的。”

“那你为什么说他的妻子已经不再爱他呢。”

“这顶帽子应该有几个星期都没被清洗过了。我亲爱的医生,如果我看到你的帽子也变成了这样,而你的妻子却视而不见,并且就让你这样子出门,我当然会认为她对你已经没有爱情了。”

“或许他是个单身汉?”

“这怎么可能呢?那天晚上他是想把鹅送给他的妻子的。你难道忘了那张系在鹅腿上的卡片吗?”

“你把每个问题都解释清楚了,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吧,你是怎么知道他家里没有煤气灯的?”

“如果他的帽子上有一滴或者两滴烛油,那也许是很偶然滴上的。但是当我在他的帽子上至少发现了五滴蜡烛油的时候,我就会十分肯定这里的每一滴油都是因为经常和蜡烛接触而碰到的。比如说,他晚上到家以后,很可能就是一只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拿着点燃的蜡烛上楼的。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是从煤气灯上沾到蜡烛油的,你觉得呢?”

“太厉害了,你可真聪明,”我笑着说,“但是就如同你说的那样,这里既然没有犯罪行为,这位先生除了丢掉一只肥鹅以外,也没受到什么损害。那咱们这些推理不都是白费精力了吗?”

福尔摩斯正想回答我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看门人彼得森从门口冲了进来,他满脸通红,而且还带着一种既诧异又迷茫的神情。

“那只鹅,那只鹅,福尔摩斯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

“哦,那只鹅它怎么啦?难道它复活了不成,而且还拍着翅膀从你家厨房的窗子飞了?”为了能看清彼得森那激动的神情,福尔摩斯掉转了身体,面朝着他坐着。

“福尔摩斯先生,你快看,这是我妻子在鹅的嗦囊里发现的!”他伸出手,然后摊开,我们看到一颗璀璨夺目的蓝色宝石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这颗宝石略小于黄豆,但是晶莹剔透而且光彩夺目,就如同一道电光闪耀在彼得森那黝黑的手掌里。

我的朋友突然吹了一声口哨,坐直了身子。“哦,彼得森!”他说道,“这个东西是一件宝物啊,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了吧?”

“这是一颗钻石啊!先生,这是一颗宝石!它切割玻璃简直就如同切割油泥那么容易。”

“这可不仅仅是一颗寻常的宝石,而是那颗价值连城的蓝宝石。”

“这难道是莫卡伯爵夫人的那颗蓝宝石?”我惊叫道。

“没错!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泰晤士报》有关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的报道,我很清楚它的大小和形状。这是颗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它的价值不可估量,但是我能肯定,悬赏的那一千英镑肯定不值这颗宝石价值的二十分之一。”

“天啊,一千英镑!我的上帝!”哈里森惊得跌倒在坐椅上,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和福尔摩斯。

“一千英镑只不过是赏金,我知道伯爵夫人由于某些感情上的因素,只要有人能帮她找回这颗宝石,她就会心甘情愿把自己一半的财产送给那人。”

“我记得,伯爵夫人是在“世界旅馆”丢失这颗宝石的。”我说道。

“是的,五天前,也就是十二月二十二日。管道工约翰·霍纳,被控从旅馆偷盗这颗蓝宝石,因为证据确凿,他这件案子已经被提交到了法庭,我想这里应该还有关于这件案子的记录。”福尔摩斯看了一下日期,然后从一堆报纸里抽出一张,摊开来念道:“世界旅馆”宝石盗窃案:约翰·霍纳,现年二十六岁,管道工,因本月二十二日于莫卡伯爵夫人首饰匣偷取一颗贵重蓝宝石而被起诉至法院。旅馆的侍者领班詹姆士·赖德有如下证词:案发当日,他带着犯罪嫌疑人约翰·霍纳来到莫卡伯爵夫人的化妆室,去修理壁炉上第二根松动的炉栅,逗留片刻后被唤离开。等到重回原处,发现霍纳已不见踪影,而夫人的梳妆台被人撬开,一个小型摩洛哥首饰匣放在梳妆台上,里面已是空无一物。案发之后,人们才知道伯爵夫人习惯将宝石放在这个匣子里。于是赖德迅速报案,当晚霍纳就被逮捕。但无论是在霍纳身上还是其家中,均未搜到宝石下落。根据伯爵夫人的女仆凯瑟琳·丘萨克的证词所说,她确实听见了赖德发现宝石失窃时的惊叫,并且证明她冲入房间后看到的情况和赖德的证词一致。B区的布雷兹特里特巡官作证说霍纳被捕时曾全力抵抗,而且激动地申辩说自己与此案毫无关系,是清白的。但因为霍纳曾有偷盗前科,所以当地的法官对本案极为重视,并且将案件移交至巡回审判法庭受理。庭审过程中,犯罪嫌疑人霍纳表现得极为激动,甚至在判决时晕倒了,后来被抬出了法庭。

“我看警察局和法庭也就只能提供这么点情况了。”福尔摩斯心不在焉地把报纸随手一扔。“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被盗的首饰匣作为起点,把那只从托特纳姆法院路被拾到的肥鹅的嗦囊作为终点,把这一连串的事件按时间顺序理清楚。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们之前那些微不足道的推论的严重性已经大大增加,而关于无罪设想的可能性也相应地减少了。这是那颗丢失的宝石,而宝石来自那只鹅,那只鹅又属于亨利·贝克先生。关于这位先生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聊过了。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毡帽的主人,而且要弄清楚他在这起神秘的盗窃事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要想找到他,就一定要使用最原始简单的方法,而这没有比在报纸上登启事更好的了。如果这个方法不奏效,我们就要想其他的办法了。”

“启事上该怎么说呢?”

“请把铅笔和纸递给我。好了,这些就是我要说的了:

“本人在古治街拐角处捡到一只鹅和一顶黑毡帽。今晚六时,请失主亨利·贝克先生前来贝克街221号乙认领。”你看,这样写一目了然,失主一看便知。”

“嗯,确实简单明了,但你确定他能看到这则启事吗?”

“当然,他肯定会关注报纸的,毕竟这些东西对于一个穷人来说,损失也算是十分惨重了。很显然,他害怕打破玻璃这件祸事会让他赔偿,所以急于逃跑而忘记了他的鹅。他会痛恨他这一时的冲动的。报上登着他的名字他一定知道,而且我估计认识他的人都会提醒他看报的。彼得森,这启事给你,快去把它送到广告商那儿,一定要登在今天的晚报上。”

“那启事登在哪家报纸上好呢,先生?”

“嗯,《环球报》《星报》《蓓尔美尔报》《圣詹姆斯宫报》《新闻晚报》《回声报》以及任何你想得到的报纸。”

“是的,先生,我知道了。那这颗宝石……”

“噢,这颗宝石就先由我保管好了。对了,彼得森,回来时请顺便帮我买一只鹅,我肯定要还给那位先生一只新的鹅来代替你们吃掉的那只。”

彼得森走了以后,福尔摩斯对着光线,仔细鉴赏着这颗宝石。“真是太美丽了!”他说,“华生,你看它是何等光彩夺目呀!当然,它又是滋生罪恶的源头。每颗宝石的珍贵之处都在于此。它们是那些魔鬼最中意的诱饵。那些更大更古老的宝石,每一颗的每一面都代表了一场充满血腥杀戮的罪行。这颗宝石是在中国厦门的岸边被发现的,问世还不到二十年。它的独特之处在于:除了它的颜色不是红色而是蓝色,它完全具备红宝石的一切特点。尽管它流传的时间不长,但却已经有过一段很不美好的历史了。这颗重达四十谷①的结晶碳已经使得这个世界发生了两起谋杀案、一起硝镪水毁容案和一起自杀案件。另外还有几起抢劫案也是因它而起的。这不过是一件小小的装饰品而已,可是谁能想到它竟然是将人送向绞刑架和监狱的刽子手呢?还是把它锁在保险柜里吧,我会给伯爵夫人写一封短信,告诉她我们已经找到了这颗宝石了。”

“那么你认为霍纳是清白的?”

“这个我还不知道。”

“那亨利·贝克呢?你觉得他和这件事有关系吗?”

“我想亨利·贝克对这件事应该是毫不知情的。他肯定想不到他手里的这只鹅比一只纯金打造的鹅还要贵重千倍。无论如何,只要我的启事可以收到回复,我就可以通过一个很简单的测试来证明这一点。”

“那么在此之前你就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了吗?”

“没了。”

“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处理我那些工作了,不过今晚六点我还会再过来的,因为我实在很想知道你是如何解决这么错综复杂的事情的。”

“欢迎你再过来,我的朋友,晚上七点开饭,主菜是一只山鹬。不过考虑到现在的这种情况,也许我应该告诉赫德森夫人一声,让她先查看一下那只山鹬的嗉囊,也许那里面也会有一颗宝石。”

我因为一个患者而稍微耽误了一些时间,当我再来到贝克街的时候,已经差不多快七点了。我快到寓所时,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有苏格兰帽子的上衣,而且一直把扣子扣到了下巴上。他站在屋外一个由扇形窗户投射出来的半圆形灯光里。我到门口的时候,门刚好打开,我们就一同进入了福尔摩斯的房间。

“你就是亨利·贝克先生吧?”福尔摩斯说着就站起身来,作出一种亲切和蔼、平易近人的姿态来招待客人。“请坐,这把椅子靠近壁炉,非常暖和。今天晚上真是够冷的,我看得出,在夏天你的血液循环会更强一点。啊,华生,你来的可真巧。贝克先生,你看看这是不是你的帽子?”

“是我的帽子,先生。”

这位贝克先生身材高大魁梧,看起来膀圆腰粗,脑袋很大,天生一张宽脸膛,看起来很是聪明,他那原本是棕色的络腮胡子已经开始变成灰白色了,脸颊和鼻子微微发红,伸出手的时候还微微发抖。这些都使我想到了福尔摩斯关于他外貌特征的猜测。他的黑色礼服大衣已经褪色了,所有的扣子都被扣了起来,领子也立着。细长的手腕从大衣的袖子里露了出来,袖口显示里面并没有穿着衬衣。他在说话的时候总是断断续续,而且措辞谨慎小心,总而言之,他让我们觉得他是一个生不逢时的文人学者。

“启事上的这些东西已经被我们保留好多天了,”福尔摩斯说,“我们一直盼望着能看到你的寻物启事,以获悉你的地址,结果什么都没等到。我真是想不通,先生,你为什么不登报寻找一下呢?”

这位客人尴尬地笑了笑,说:“我现在已经是囊中羞涩了,哪还能像过去似的,有钱去登启事呢?况且我以为那帮袭击我的流氓肯定早就把这些东西抢走了。所以我觉得找回它们是根本不可能的,也就没打算在这些毫无希望的事情上浪费钱财。”

“嗯,听起来合情合理。对了,也许我应该告诉你一声,那只鹅,我们已经不得不把它吃掉了。”

“你说什么?”这位贝克先生差点激动地站起来。

“我们也是不得已的,再不吃那只鹅就坏掉了。但是我认为现在餐柜上放的那只鹅与你买的那只不相上下,而且更加鲜嫩,这样子你满意吗?”

“噢,我当然满意,当然。”我们的客人明显松了一口气。

“或许你还想要回原来那只鹅的羽毛、脚掌、嗉囊等等,我们也确实留下了。”

贝克先生大笑起来,说道:“这些东西唯一的用处就是纪念我那天的历险经历,除此之外,我真的不认为这些零零碎碎的物件还有什么其他用处。先生,如果你允许的话,我想我现在只关心那只放在餐柜上的肥美的鹅。”

夏洛克·福尔摩斯立即看了我一眼,略略耸了下肩膀。

“哦,好的。这是你丢的帽子,这是你的鹅,”他说道,“我还想顺便问一句,你愿意告诉我,你是从哪里买到的那只鹅的吗?我对饲养家禽十分感兴趣,你那只鹅长得那么好,确实少见。”

“没问题,先生,”他说着就站了起来,把那只新鹅拿胳膊一夹,说道,“我们白天待在博物馆里,晚上则经常光顾博物馆旁边那家阿尔法小酒店。今年,那家酒店的老板温迪盖特,开办了一个鹅俱乐部,我们只要每星期交几个便士,就能在圣诞节得到一只俱乐部送的鹅。我每次都是按时付钱的,所以后来发生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因为戴了一顶既不适合我的年龄也不符合我的身份的帽子,所以遭到了那样的事情。而您,则使我受惠不浅,我在此向您表示深深的谢意。”说着,他自负地向我们鞠了一躬,虽然神态严肃却又显得有些滑稽,然后大步地走出门去。

“他的事情到此结束。”福尔摩斯关上了门。“看得出来,他对这件事情一无所知。华生,你现在饿吗?”

“不是很饿。”

“那你应该不介意把咱们的晚餐改成宵夜吧?当务之急就是顺藤摸瓜,趁热打铁。”

“我完全同意。”

在这寒冷的夜里,我俩穿上长大衣、戴上围巾就出门了。天上没有一朵云彩,只有星星顽皮地眨着眼睛。过往的行人口中吐着白色的雾气,仿佛很多枪手在射击一般。伴着清脆的脚步声我们穿过了医师区、威姆波尔街、哈利街,然后又穿过了威格摩街来到牛津街,十五分钟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位于博物馆区的阿尔法小酒店。这家酒店非常小,就坐落在一条通向霍尔伯恩的街道的拐角处。我和福尔摩斯走进酒店,看到了脸色红润、围着一条白围裙的店主,然后点了两杯啤酒。

“老板,我觉得如果你的啤酒也和你的鹅一样绝妙,那将是我喝过的最优质的啤酒了。”他说道。

“我的鹅?”酒店的老板看起来很吃惊。

“是的,就在半小时以前我才和你们俱乐部的会员亨利·贝克先生谈过你送给他的鹅。”

“哦,原来如此。不过先生,那些鹅并不是我们店里的。”

“哦,是这样啊。那是谁的呢?”

“噢,那些是我从考文特园一个推销员那里买的,一共买了二十四只。”

“真的吗?这些推销员里还有我的熟人呢!你是从谁那里买的?”

“布莱肯里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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