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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尊之事,心中自有分寸,毋须外人指点。”封郁眉间紧皱,骤然断喝。
百烛花架光色明亮,将封郁一张脸映得清晰。他话虽说得张狂不羁,却难掩眼中惊悸不安的神色。他惯常向来气定神闲,一副对世事沉浮尽皆成竹在胸的尊容。莲兮虽不曾料想沁洸神君会变卦食言,却更是第一次在封郁面上看到如此惊慌之色,诸般变数硬是叫她这围观看客瞠目结舌。
封郁直挺挺走上榻前来,沁洸却对他咄咄逼人的架势漠然置之,嫣然一笑道:“忘忧仙药服下后,一梦醒来就会忘却心中最痛最悔最忧之事。郁上仙多年不曾回归九重天庭,令掌世天帝忧心如焚。他老人家曾与我私底下说过,若有一日能配成忘忧仙药,还请我不要吝啬,务必将此药赠予你服食……”
“笑话,”封郁挑了挑眉,笑得冰冷:“他这掌世天帝愈发管得宽了,我纵是一辈子不愿回天庭又与他何干?”
沁洸刚张嘴,一字未吐便又被封郁抢白道:“你也不必费功夫劝本尊,我此生即便一辈子找不全玲珑心,也要至死怀揣所爱之人的音容笑貌。若只因痛苦难熬而服食忘忧,抛却悲伤之后,封郁亦不再是封郁。”
榻上的红衣女子听着封郁情之切切,如斯言语,一时也凛去唇角的笑容,默然仰望着他。
灯烛辉映下,她螓首蛾眉竟好似忽地被万载流年侵蚀,一时形容憔悴不堪。
过了片刻沁洸自肺腑间幽幽叹出一气,说:“当我还风华正茂青春年纪时,曾倾心于一个默默无闻的凡人男子。我背着师尊在凡间嫁作人妇,虽然明知他阳寿不过三十余年,我却只要与他朝夕共处就能心满意足。两人携手十年,他自归西,我却不能就此放手。苦追着他的轮回转世,远远看着他变作另一副模样另一种性情,娶妻生子,共享天伦,与我再无分毫干系。即便行在路间与他照面,我一笑传情,他也不过视若无睹,擦肩而过。那时我方知道,所谓轮回原来就是如此残酷。同一个魂魄,在不同的身体里也不过是全然无关的人。我心灰意冷,回到仙族同类之间,然而那短短十载的幸福却化作刻骨铭心的疼痛,令我数千年间都不曾再有笑容。尊师怜悯我相思苦长,曾将制好的一碗忘忧端至我面前,令我喝下。那时我死活不愿,将仙药碰翻在地,口中朗朗辩驳,说得是与郁上仙一模一样的话。他老人家拿我没法子,只能将忘忧的炼制之法传授给我,期盼我能早日一解心结,自行服药。”
“我也曾以为,尽管所爱之人已逝,但若能留得一丝与他缠绵的记忆,也是好的。然而我等生命太过绵长,即便如我这般早早退位躲进蓬莱,任年华飞转,心中相思苦痛却好似坛中之酒,愈酿愈烈。每每将酒封开启,酒香越是醇美就越是令人迷醉。宁酊大醉一场醒来,却只更加空洞难过。孤身一人悠悠千万载,我不知对着自己记忆里那一坛酒垂泪多少,若非捡来玲珑碎,予我一丝慰藉,数千年前我恐怕已跳上诛仙台自寻死路去了。”沁洸话间动容,一对眼眶微微泛红,自左眼眼角贯下一滴泪来,然而她却连眼也不眨,犹自透过模糊的视线盯住封郁的双眼,说道:“我命数至今已过去大半,你却还有许多日子要走。今日你不愿服药,我自然不能逼你,只是将来若有一日,你似我这般,被早已逝去的情爱折磨得痛不欲生,世间却再无解忧之法了。”
封郁声色略缓,但仍是坚定不移道:“神君今日肺腑直言,我心中感念十分。但纵是要数万年痛彻心扉,原也是郁有错在先,罪有应得。郁,此生于此无悔。”
沁洸方才不过略略回首往昔,这时却像被抽尽全身气力,软软倒回榻上,半倚半躺着。然而她面上却是雨过天晴,嗤嗤笑了起来,又招手示意莲兮将赤翎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