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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仵作原本是想拍马屁的,因为他还是担心知县从来没侦破过案件,可能一时不知该如何着手。他作为仵作毕竟见得多了,知道以前县尉如何侦破案子的,所以好意提醒一下现场这些发现意味着什么。不料反倒招来了知县的一顿训斥,不由得十分惶恐,赶紧连声赔不是。
王知县道:“你们要是忙完了就离开,别在这儿碍眼。”
老仵作赶紧答应,又随口问道:“大老爷,死者尸体是否运到衙门殓房存放?”
“你猪头啊,你当这死得是寻常民妇吗?这可是堂堂的宰相的爱妾,你把她弄到衙门又破又烂的殓房去放着,万一有个好歹,你有几颗脑袋来砍呀?”
老仵作只是按照寻常规矩这么问,因为正常情况下勘验完尸首都会把尸体先转移到衙门殓房存放,以便查案时随时检查。等到县尉认为已经没有必要再把尸体存放在殓房之后,才会交给死者家属回去。
实际上老仵作其实又何尝不知道这样不妥,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毕竟这是他的职责,没想到却因此挨了一顿臭骂。诚惶诚恐的告罪后,带着小仵作退出了屋外,抬手给了狠狠给了自己一耳光,低声骂道:“叫你龟儿子多嘴。”
仵作走了之后,王知县也想走,不过他还是决定把现场再瞧瞧。毕竟这个案子现在是由自己来负责侦破的,若是不好生瞧瞧,万一被庞太师问起什么问题,自己答不上来,那岂不是前功尽弃吗?于是他硬着头皮,抬起一只手,用宽大的袍袖挡住了视线,免得看见了床上那恐怖的尸首。
四下张望,东瞧瞧西看看,见四周的窗户果然都是锁得好好的,都上了栓,从这里通向里间有一道门帘挡住了入口。里间应该是庞太师住的,王知县走到门边撩开了门帘往里瞧,很昏暗,没有点灯。
于是他返回来取了一盏灯笼提在手里,掀门帘进了里屋,四下里看了看。里屋的陈设很是温馨,却并不十分奢华,这是他刻意安排的,因此一目了然。
几扇窗户也都紧紧的关着,虽然现在已经入夏了,可是夜里还是有些凉的,开窗户的话容易着凉,因此晚上休息基本上都不开窗户。
他提着灯笼走到床边,发现床的铺盖是掀开的,四周的物件都很整齐,没有翻动,并没有发现搏斗的痕迹。王知县煞有介事的点点头,好像从勘察中已经悟出了什么。
他将一只手背在身后一手提着灯笼走出了里屋,到外间站住了,又回头瞧了瞧,心里犯嘀咕:“这庞太师有如此美貌的佳人,为何不搂着睡觉,却要分开在里间外间两间来各睡各的呢,真是怪了。要是换成自己有这样的娇妻美妾,那整日里搂在怀里都还不够,晚上怎么可能让她另外睡,自己独自难眠呢。——莫非这庞太师不能房事,只能远观不可亵玩吗?哈哈哈哈。”
王知县为自己很龌龊的想法不由偷笑起来,干笑了两声又觉得不妥,生怕旁边有人看见似的,赶紧又收起笑容故作镇定。
王知县来到屋外,在廊下来回走动。整个现场已经被捕快们警戒起来了,旁人不得靠近,所以四周很安静。他一时不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但是又不能离开,只能干等着。
好在很快就有捕快将一叠盖着大红手印的白纸送到了他面前,说是捕头带人提取的内宅一部分人的手印,还在接着提取,先把一部分拿了过来,每个手印上都有手印人的名字。
王知县这才舒了口气,心想这家伙倒也识趣,知道自己不耐久等,先把一部分提到的东西给自己送来。于是他赶紧把陆员外家的管家叫来,叫他整理一间房间给自己,自己要研究案子。
当他说自己要研究案子的时候,他的心头甚至有几分洋洋得意。一个惊天大案马上就要在自己手下得到侦破,这次肯定也能扬名天下。
上一次武德县那个小小县尉侦破的案子涉及一个枢密副承旨就名扬天下,这一次,自己侦破的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庞宰相的小妾被杀案,论分量绝对超过枢密副承旨案子。所以那小县尉能够得到的荣耀,自己想必也是应该可以得到的,也能够把侦破案件这事写成公文,传送到各衙门里去,那就爽了。
他越想越是得意,很快,一间屋子便收拾出来了,他便拿着那叠纸进到屋里,两个丫鬟在一旁点了灯伺候着,这是陆员外安排的,王知县却挥挥手让她们出去。
这种时候他不想让旁边有其他人,免得把自己掌握的罪证给曝光出去,任何会威胁到自己独占功劳的事情都要扼杀在萌芽中。
王知县从怀里拿出了那柄菜刀放在桌上,打开裹着的布,在灯下细细观瞧那刀柄上的血掌印。
他现在才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怎么把这刀柄上的血掌印取下来,然后才能跟手里的这一叠掌印比对呢?这下可把他难着了。
挠头想了半天,忽然一个主意冒上心头,为什么不用剪刀把这手掌印剪下来,像剪纸一样,然后把他们放在刀柄上卷曲起来,看看外形是否与刀柄上的血手印重合,以及各个指节什么的是否重合?从而判定谁是真正的罪犯呢。
想到这他赶紧出到大门外,想叫刚才的两个丫鬟去找裁纸刀,结果出来之后才发现,两个丫鬟不知跑哪去了,可能是被自己赶出来之后,不敢在外面呆着,生怕被知县老爷认为在偷听,于是远远地躲开了。
他东张西望了好一会儿,瞧不见任何人在附近,一时间身边竟然没有人去可以指使,陆员外又是守在庞太师的那个院子伺候着。
他跺跺脚,心想这可怎么办?忽然眼睛一亮,想起刚才在凶案现场勘查的时候,发现床边茶几上有一个做针线的竹筐子,筐子里除了这块拿来包菜刀的手帕之外,好像还有一把剪刀。
于是他快步来到现场,避开地上的血,来到茶几前,果然那把剪刀还放在那。便把剪刀拿了,藏在宽大袖袍里头,出来回到了厢房,把房门关上,坐下来,拿过一张盖着手掌印的纸开始剪裁。
他很快将第一张手印剪了下来,然后小心的贴在那带血手印的刀柄上,慢慢把它弯转过来。细看之下发现,这只手印明显比刀柄上的血手印要长一截,显然不是同一个人留下的。
王知县便将那剪了的手掌印放在一旁,接着继续比对。前面几个都很明显不同,要么就是太胖,要么就是太长或者太短,可接下来的一个大小却刚刚好。
这不由得让他心头一阵猛跳,难道这么容易就把真凶抓到了?赶紧又细细比对,结果发现不对劲,因为手掌上的三条皱纹的方向卷曲过来,与血手印上面的手掌上的三根纹路无论位置,方向还是长短都不一致。
他又仔细比对了几次,都没办法形成刀柄上的三条掌纹的走向。
他觉得既然是同一个人的手握在刀柄上,如果手上全是血的话,那么他的手掌的纹路也应该是一样的。既然不一样,就说明不是,但是好歹是有些相像,于是便把它另外放了一边。
接着往下看,隔了几个又遇到了一个完全相像的,这一次的掌纹也大致差不多,但是骨节的长短不太一样,比对了几次都有明显差别。估计这人也应该也不是,但是也还是有大部分相像的,于是便也放到了一旁。
就这么一路比对下去,那一叠手掌印都比对完了,居然找到了五六个手掌大小基本相同的人。但是里面只有三个是很像的,其他的掌纹或者骨节的长短都与前面这个不相同。
而这时,门外有人敲门,打开一看,却是捕头回来了,他说道:“大人,我们已经将陆员外家内宅上下所有人以及庞太师带来的随从、挑夫等百余人的掌纹全部都提取了,除了庞太师和家眷外。”说罢便把提取到的掌印都交给了知县。
王知县还是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用剪刀剪东西。他小心翼翼将那些拓印下来的手掌印全都只剪了下来,然后捂在那柄菜刀柄上进行比对。
他整整忙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将所有的内宅和外宅的一百多号人的手掌印全部比对完毕。
绝大多数都是特征明显不同,而大小胖瘦、骨节长短都相同的也有十来个。但是比对其中的皮肤褶皱之类的则是只有三个看着完全相同,但是也有些许的不同。
王知县自己做出了解释,应该是凶犯行凶时挪动了手臂,所以造成纹路的变化,以至于有些许的不同,但总体是相同的。
三枚掌纹让他非常兴奋,因为他把嫌疑人缩小到了三个人,这三个人肯定其中有一个是凶手,他坚信如此。
异常兴奋之下,他立刻出来把捕头叫了过来,然后对他说:“本官经过周密勘验,最终发现三个疑似杀死庞太师姨娘的人,这三个人务必尽快抓获归案,好好审讯。”
捕头一听顿时欣喜无比,急忙问他是哪三个人?
王知县这才想起自己在高兴之下竟然忘了看名字。立刻回到房里,把那一叠剪下来的纸一个个查找,又费了半天劲,才把这三个人的身份全都弄清楚了。是三个下人,其中有两个庞太师是侍卫和挑夫,另一个则是陆员外家中的人。
王知县异常兴奋,自己终于抓到了真凶,他立刻拿着那三张剪下来的手印冲出屋外,马上把陆家管事的和庞太师家管事的都叫了来,急声道:“本官已经发现了罪犯,便是这三人中一个无疑,你们去把这三个人带来,本官要亲自拷问,必然能够揪出其中真正的凶犯,或许这三人都是凶犯也未可知啊。快去快去。”
两个管事的当真是又惊又喜,赶紧答应,将王知县手里的纸张拿了过来,瞧了一眼。庞太师的管家正准备抬腿要走去叫人,忽然又站住了,转身过来讪讪笑着对王知县说道:“大人,这个,应该不会是他。”
王知县把眼一瞪,厉声道:“本县勘验怎么可能出错?”
“真的不可能是他的。”
“为什么?”
“因为…”管事的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因为昨天晚上他喝醉了,陆员外太过热情,酒菜都很好,他喝高兴,多喝了几杯,酒量又不是很好,以至于醉了,在住处睡了一宿,没有出去过。”
王知县冷笑说道:“很多贼子就是故意装作喝醉了昏睡,然后悄悄的出去作案,这种事情你如何能够知道?本官审案多了,这种事也见得多了。”
那管家有些尴尬的说道:“不是的,知县老爷,因为他是侍卫,没有安排值夜,是跟其他侍卫一起睡在房里的,有十来个。其中有四个彻夜都在赌钱,据他们所知,那人肯定没有出去过。”
王知县冷笑更甚,说道:“你这话说的有意思,他们几个赌钱,没见到有人出去,你怎么知道?莫非你在场?”
管事的更是窘迫,不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说:“知县老爷,实在惭愧,我跟这帮子护卫的关系不错,他们非拉着我去赌两把,我手气好又赢了钱,所以都不让我走,说是哪有赢钱就走的道理,因此一直赌到先前听说出事这才出来。整个大半夜的都在一起,所以才知道您所说的这侍卫他当时就在床上呼呼大睡,包括现在都还在床上睡着呢。这手印应该也是他睡着了,将他的手拿来按的。若是大人不信的话,大人现在可以去瞧瞧,这家伙绝对还像个死猪一样躺在炕上还在大睡呢。”
王知县愣了一下,终于悻悻道:“好吧,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另外的那个呢?兴许这人就是凶犯。”
管事的赶紧道:“小的也是这么认为的,小的这就去把这人给抓来。”
人给带来了,可是王知县一看就傻眼了,因为这是个刚生了娃儿的母亲,还抱着一个襁褓里的孩子。这妇人惶恐的瞧着王知县,孩子似乎知道危险,哇哇地哭着。母亲不停地哄着孩子,可怜巴巴望着王知县,不知道知县准备把她怎么样。
王知县顿时傻眼了,他也不相信这样一个妇人会去砍死庞太师的小姨娘。但还是故作镇定的咳嗽两声问道:“你是何人?先前你在什么地方?”
孩子顿时哇哇哭了起来。妇人惶恐地哄着孩子说道:“奴婢是少奶奶陪嫁丫鬟,跟内宅厨子已经成亲一年多了,先前孩子一直不肯睡,我在屋里哄着来着。”
“你一直在哄孩子吗?”
“是的,他总是哭,好像有点发烧,总是不肯睡。所以我就抱着一直哄孩子,我男人睡不着,让我把孩子抱到外头去,别吵着他睡觉。我把孩子抱出去之后,在院子里一直哄,直到先前他们来取手印。”
“你中途没有出去过?”
“没有啊,王婆婆见我可怜,过来帮我轮着抱孩子哄他,我们俩一直边哄着孩子边说话,就在刚才他们来取指纹都在一起呢。”
这下王知县有些傻眼了,若是真有人证能够证明她一直抱着孩子在哄孩子,那又如何来杀人呢?但他还是不死心,于是便吩咐人赶紧去把王婆婆叫来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很快王婆婆就被带来了。王知县单独进行了讯问,结果说的跟那妇人一模一样,完全能对的上,因为是刚刚发生的事,都记得很清楚。
王知县很烦恼地挥手,叫王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