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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了旧两江督署之后的张謇,还没在马车上坐稳就已经怒气冲冲的咒骂道:“北方的这些野蛮人简直不知所谓,同盟会更是莫明其妙,整天信口谈论什么革命主义,却连基本的圣人教诲都不了解,国家落在这班无耻忘八手中,迟早要完蛋。”
毕业于早稻田大学政法系,被张謇聘为私人秘书的雷奋等到张謇的火气稍稍下去了些,这才开口向他说道:“季老,从眼下的情况来看,程督去职已经成为定局,革命党人各派达成妥协,接下来江苏恐怕将要迎来极大的变故。这所谓的肃清革命政府内部的反革命分子,照我看其实就是要对当下各地掌权的非革命党人下手,行党同伐异之实。”
张謇虽然在大会议厅内已经有所觉悟,但是此时他却还心存侥幸的说道:“那些北方人和湖北人或许是有这样的想法,但是同盟会、光复会和我们立宪派关系密切,革命初起时要是没有各省立宪派人士的支持,他们那能这么简单的拉起这么大场面?黄兴这个人我还是了解的,当不至于在清廷没有倒台之前,向着我们这些朋友下手。”
雷奋则摇着头道:“今时不比往日,革命初起时大家并没有什么矛盾,那是因为清廷的势力太大,大家要是不能携手对抗朝廷,只能被朝廷各个击破。
但是到了今日,独立各省加起来已经远远超过了朝廷控制的地区。朝廷手中虽然还有一只北洋军,但终究人数太少难以四处出击扑灭各省的革命力量,更不用说还有东北的国民革命军未必不是北洋军的对手,故大家现在想的已经不是打倒朝廷,而是打倒了朝廷之后的权力分配。
湖北军政府内部两派的恶斗,湖南都督焦达峰、镇江军参谋长陶骏保被害,实际上已经让各省的革命党人对立宪派人士极为不满。只不过同盟会首脑认为应当顾全革命大局,而其他人既不愿意和我们立宪派交恶,也无能力团结各省之革命党人,所以才能保持双方的和平。
但是现在革命委员会要出这个头,同盟会和其他人恐怕只会乐于见到我们两家恶斗一场。毕竟革命委员会势力发展的实在太快,就算打倒了朝廷,其他革命派系也未必是其一家之敌,因此让其同我们立宪派交恶,倒是正中了这些人的下怀。”
张謇总算是冷静了许多,有些半信半疑的说道:“革命委员会在东北残害士绅的行径,我也早有所闻。这些北方人野蛮的很,完全不讲规矩。但是他们的力量终究还是在关外,在南京的不过是区区几名代表而已,凭什么和我们对抗?就算是陈其美,带着一群亡命徒在租界外耀武扬威,也就是吓唬下那些没有根基的空心大老官罢了。离开了上海,他连个屁都不是。”
雷奋随即点明道:“是当下聚集于南京城内外的各省驻军啊,季老。这些军队要么是真心想要北伐打倒满清朝廷而来的,要么就是在各省权力斗争失败被礼送北上的,不管他们来到这里的原因是什么,拥护革命必然是这些军队的共识,否则底下的士兵早就一哄而散了。
革命委员会不需要在这里发展什么力量,他们只要把我们打成反革命分子就够了。对于这些军队来说,北上去和北洋军交战,还不如在东南清剿反革命分子,起码我们手中没有机枪、大炮,还有着大量的财富可以作为战利品。”
张謇悚然而起,忘记了自己是在马车内,要不是被雷奋拉住,他就要撞上车厢顶了。重新坐下的他终于又惊又怒的说道:“他们怎么敢这么做?这可是流贼才干的出来的事,难道他们想变成第二个太平天国吗?要是他们敢荼毒东南,天下人谁还会支持他们?”
雷奋不为所动的说道:“这不正是同盟会等人乐于见到的吗?革命委员会为他们出头清理了各省的立宪派士绅,既可以壮大他们的力量,还能解决革命党人的财政问题,又能够让革命委员会失去人心,这才是他们愿意和革命委员会妥协的根本原因。等到群情汹汹之时,同盟会只要和革命委员会作出切割,即可收揽南方人心,这正是一举数得。”
张謇左思右想,发觉立宪派对于这个局面根本无从阻拦。立宪派之强大,在于对地方政务的控制,而不是真刀真枪和人对战,否则也就轮不到革命党人出头了。而且各省立宪人士虽然被归纳为立宪派,但是他们并不是一个紧密的团体,而是一个比同盟会还要松散的利益联合体。
所谓士绅,就是在地方上有权有势的有产者,让他们离开了家乡也就一文不值了,所以没有那个士绅会为了其他士绅的财产利益豁出性命的。只要革命委员会不是打算一次性搞掉所有士绅,就别想指望各省士绅能够联合起来对抗一只强大的军队。他们宁可花钱收买这支军队,然后指望这支军队放过他们去祸害其他地方。
张謇此前能够稳坐钓鱼台,并和各省立宪派人士联合,试图夺取各省的政权,那是仗着革命党人不敢朝他们动刀子。一旦革命党人真的打算翻脸了,他发觉自己这边除了在舆论上进行谴责外,几乎毫无还手之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