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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嘉在昏暗的作坊里怡然自得的坐着,旁边放着只陶碗。他端起来啜了一口清水。
白天的时候,公子嘉需要站在城头观敌瞭阵。因为公孙直坚持说必须“一手软,一手硬。”而公子嘉的身份就是威慑敌人的杀手锏。
公子嘉对于被困肥累城不但不慌张恼怒,反而窃喜于终于可以参加一场护国大战了,窃喜于他少年人的热血赤诚和胆魄才智终于有用武之地了。
公孙直说的另一手“软的”,其实就是和仰度阁不可见光的暗斗。
这个烧陶的作坊并不大。后面陶炉传来的阵阵热度,令这里干燥而炎热,仿佛七月流火的夏季提前到来了。
公子嘉很庆幸自己的细心挽救整个计划没有毁于功亏一篑。
那日凡秋被押下去之后,他盯着一地陶虎子的碎片,默不作声想了一会儿,招呼两个长随进来将所有的碎片收好。
下人们熬了一宿将陶虎子慢慢粘好,然后拿那个碎了的虎子和大车上的虎子做了仔仔细细的比对。结果还真让他发现了一个小小的不同。
在碎了的虎子底部有一个小小的印章,上面竟然写的只有“邯郸”二字。通常所有经由正规作坊造出的陶器都会签上一个印记“邯郸亭”,因为邯郸市亭是官方的市场管理机构,对这些陶土制品征税和进行销售管理。所以,陶制品上的签章多为“邯郸亭”三字。
可是这只虎子上没有“亭”字,只有“邯郸”二字,而且,这“邯郸”的“郸”字少了右上侧的一点。这些不仔细看很难发现,会让人以为是印迹粗糙而漏掉了那一点儿。
但实际上那里确实少刻了一刀。这个发现让公子嘉心惊不已。
他迅速找来本地最好的陶艺师傅,临摹这陶土虎子上的“邯郸”二字,务求做到无一丝差别。然后,令这间手艺最出众的陶器作坊照着烧制。
此时他正坐在这陶土作仿里做监工。这次烧制的虎子不下一百,但公子嘉至少立刻要用到其中三个。
一个会送去油坊老板白老头儿那里。白老头儿已经在前日从逃荒的乡民中捕了回来,待罪活命,继续在油坊里卖油。
另一个送去大路边的茶棚。那茶棚老板这两日又开张了,只是店里多了两个精壮的伙计。据说是乡下逃难的子侄过来茶棚里帮忙的。
第三个嘛,公子嘉沉吟了一下继续想,他要带回那辆豪华马车最后驶去的邯郸。
恐怕在王都邯郸,这么个不起眼的虎子会派上什么出人意料的用场也说不定。
蒙琛只在自己的主帐里患得患失了一个下午。当晚,他就决定第二天率军攻打肥累城。
蒙琛想,无论城中有多少赵军,他都要破城而入。理由很简单,军令如山倒。上将军将攻破肥累城的任务交给他,自然不能知难而退。
所以第二天清晨,天刚朦朦亮,蒙琛就点兵擂鼓,列队在肥累城下。万把人马,一字排开,声势浩大。
蒙琛令军士们大声骂阵,喊声此起彼伏,声震原野。
和他一样敬业的还有公子嘉。太阳的第一道晨光照到城头,公子嘉已经是锦衣绣袍,器宇轩昂地站在肥累城垣之上。
秦赵两军隔着壕沟,在箭弩攻击范围之外展开互相谩骂的口水战。
林煜和龙煖辰巍然不动地站在公子嘉身后。周围的将官们都暗暗佩服两位少年人实在是涵养好,城府深,面对如此这般的秦军辱骂,竟然可以不动声色。
他们哪里知道,这二位实在是基于对秦国方言俚语的不理解,差不多算完全听不懂秦兵的骂阵,所以才能面色如常,平心静气,给公子嘉压阵。
整整一天,赵军除了也配合着喷了几场口水,一直按兵不动。
蒙琛骂得真有些累了,转回主帐休息,看到樊於期依然阴阳怪气的坐在那里,喝着他的茶。
蒙琛不敢得罪阁主大人。恭敬的问道:“以阁主大人之见,赵军为何拒不开战?难道他们如此兵多将广,还怕了我们不成?”
樊於期摇摇头,颇有深意地说道:“他们和李牧的策略如出一辙。你看先锋官韩程将军那里不是在藁城城下骂了多日,也不见李牧有何动作。”
“贸然攻城战损太重。蒙将军,”樊於期话语坦白:“大将军原以为能‘围点打援’,将李牧来救肥累的主力诱出到旷野与我军决战。但没想到,他们早就有所准备,这肥累城中屯兵五万使得我们也不敢轻易攻城。”
“如何不敢!”蒙琛已经压不住脾气,提高音量说道:“以少胜多的战例很多。在我看来,肥累城弱如孱卵,不堪一击。如果赵军只凭借人多和以逸待劳,并无其他,不如我们尽快硬攻,拿下肥累。”
樊於期目光中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心里却用看白痴的眼光望了一眼蒙琛,说道:“但凭将军安排。军战之事,我不便多语。”
蒙琛心道,你再说什么也没用。明日一早定要攻城。如赵军还不迎战,便死攻肥累,以勇致胜。
第二日,天空阴沉。大团大团的积雨云层,将天亮都推迟了一个时辰。
虽然眼看就会大雨来临,蒙琛依然计策不改,寅时点兵,辰时列队,兵临肥累城下。
秦兵前队将士仍然大声骂阵,而后队已经在有条不紊地安排云梯战车,随时准备攻城。
城上的林煜和龙煖辰看得清楚。林煜对公子嘉道:“敌人现今锐气正盛。此时,如我方一再不动,只怕敌人耐不住性子急攻而来。不如我们也接战一阵,先给他个下马威,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公子嘉点头称是,转头望向肥累城守军谭义将军。谭将军是位老将,经验丰富。他也觉得如能战上一阵,主动出城迎敌,是眼下唯一可以打击敌人锐气和阻止秦兵马上攻城的办法。只不过这一阵只能胜不能败。
谭将军毫无迟疑,双手抱拳对公子嘉说:“请允许末将前去应战。”
公子嘉正犹豫间,龙煖辰也抱拳说道:“公子,首战最重!还是由龙辰接阵。”
公子嘉素知龙将军的剑法了得,尽得盖聂精髓。只是担心龙将军战场经验少,不知真刀真枪的战场上可否能拼得过秦军久经沙场的老将。
林煜见公子嘉还在犹豫,从旁说道:“龙将军打此头阵,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计策。一来,龙将军从未在大战中出现,且武艺高超,势必一战威慑敌人;二来,龙将军为公子的亲军护卫,首战接阵,会让敌人相信我们有王城来的大军作为后盾;第三,龙将军手中锟铻剑还从未输人,首阵若胜,可大挫敌军士气。就请公子允他一战。”
公子嘉听闻此言,信心满满的看了一眼龙煖辰,说道:“那就有劳龙将军。多多小心!”
林煜策马送龙煖辰到得城门,趁人不备,眼含关切低声说道:“煖辰,见机行事。如遇不好,迅速念还梦咒。一切有我,不必强求。”
龙煖辰微微一笑,剑眉上挑,琥珀色的瞳仁里满是真挚。他右手握拳,手背向上伸出,与林煜对了一拳,只说了四个字:“煜哥,放心。”然后一拨缰绳,纵马率军向‘吱呀呀’缓慢洞开的城门驰去。
天空越发黑压压的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