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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宝树说道:“那时老衲尚未出家,在直隶沧州乡下的一个小镇上行医为生。\\wWw.Qb5.com//
沧州民风好武,少年子弟大都学过三拳两脚。
老衲做的是跌打医生,也学过一点武艺。
那小镇地处偏僻,只五六百居民。
老衲靠一点儿医道勉强糊口,自然养不起家,说不上娶妻生子。
“那一年腊月,老衲喝了三碗冷面汤睡了,正在做梦发了大财,***要娶个美貌老婆,忽听得澎澎澎一阵响,有人用力打门”。
“屋子外北风刮得正紧,我炕里早熄了火,被子又薄,实在不想起来,好梦给人惊醒了,更是没好气。
但敲门声越来越响,有人大叫:『大夫,大夫!』那人是关西口音,不是本地人,再不开门,瞧来就要破门而入。
我不知出了什么事,忙披衣起来,刚拔开门闩,砰的一响,大门就给人用力推开,若不是我闪得快,额角准较给大门撞起一个老大瘤子。
只见火光一幌,一条汉子手执火把,撞了进来,叫道:『大夫,请你快去。
』”“我道:『什么事?老兄是谁?』那人道:『有人生了急病!』他不答我第二句话,左手一挥,当的一响,在桌上丢了一锭大银。
这锭银子足足有二十两重,我在乡下给人医病,总是几十文几百文的医金,那里见过一出手就是二十两一只大元宝的?心中又惊又喜,忙收了银子,穿衣著鞋。
那汉子不住口的催促。
我一面穿衣,一面瞧他相貌,但见他神情粗豪,一副会家子的模样,只是脸带忧色。
“他不等我扣好衣钮,一手替我挽了药箱,一手拉了我手就走。
我道:『待我掩上了门。
』他道:『给偷了什么,都赔你的。
』拉著我急步而行,走进了平安客店。
那是镇上只此一家的客店,专供来往北京的驴夫脚夫住宿,地方虽不算小,可是又黑又脏。
我想此人恁地豪富,怎能在这般地方歇足?念头尚未转完,他已拉著我走进店堂。
大堂上烛火点得明亮晃地,坐著四五个汉子。
拉著我手的那人叫道:『大夫来啦!』各人脸现喜色,拥著我走进东厢房。
“我一进门,不得吓了一跳,只见炕上并排躺著四个人,都是满身血污。
我叫那汉子拿烛火移近细看,见那四人都受了重伤,有的脸上受到刀砍,有的手臂被斩去一截。
我问道:『怎么伤成这样子?给强人害的么?』那汉子厉声道:『你快给治伤,另有重谢。
可不许多管闲事,乱说乱问。
』我心道:『好家伙,这么凶!』但见他们个个狠霸霸的,身上又各带兵刃,不敢再问,替四人上了金创药,止血包扎定当。
“那汉子道:『这边还有。
』领我走到西厢,炕上也有三个受伤的躺著,身上也都是兵刃的新伤。
我给上药止了血,又给他们服些宁神减疼的汤药。
七个人先后都睡著了。
“那几个汉子见我用药有效,对我就客气些了,不再像初时那般凶狠。
他们叫店伴在东厢房用门板给我搭一张床,以防伤势如有变化,随时可以医治。
“睡到鸡鸣时分,门外马蹄声响,奔到店前,那一批汉子一齐出去迎接。
我装睡偷看,只见进来了两人,一个叫化子打扮,双目炯炯有神,另一个面目清秀,年纪不大。
这两人走到炕边查看伤者。
受伤的人忙忍痛坐起,对两人极是恭敬。
我听他们叫那化子为范帮主,叫那青年为田相公”。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向田青文道:“我初见令尊的时候,姑娘还没出世呢。
令尊为人是很精明的,那天早晨他那副果敢干练的模样,今日犹在目前”。
田青文眼圈儿一红,垂下了头。
宝树道:“没受伤的几个汉子之中,有一人低声说道:『范帮主,田相公,张家兄弟从关外一路跟随这点子夫妻南来,查得确确实实,铁盒儿确是在点子身上。
』”众人听到“铁盒儿”三字,相互望了一眼,都想:“说到正题啦”。
宝树道:“范帮主点了点头。
那汉子又道:『咱们都候在唐官屯接应,派人给您两位和金面佛苗大侠送信。
不料给那点子瞧破了。
他一人拦在道上,说道:“我跟你们素不相识,一路跟著我作甚?你们是苗范田三家派来的是不是?”张大哥道:“你知道就好啦”。
那点子脸一沉,夹手将张大哥的刀夺了去,折为两段,抛在地下,说道:“我不想多伤人命,快滚吧!”我们见点子手下厉害,一拥而上。
张大哥却飞脚去踢他娘子的大肚子。
那点子大怒,说道:“我本欲相饶,你们竟如此无礼!”抢了一把刀,一口气伤了我们七人。
』”“田相公道:『他还说了些什么话?』那汉子道:『那点子本来还要伤人,他娘子在车中叫道:“算啦,给你没出世的孩子积积德吧!那点子笑了笑,双手一拗,将那柄刀折断了。
』田相公向范帮主望了一眼,问道:『你瞧清楚了?当真是用手折断的?』那汉子道:『是,小人当时正在他身旁,瞧得清清楚楚。
』田相公嗯了一声,抬起了头出神。
范帮主道:『贤弟不用担心,苗大侠定能对付得了他。
』”“那汉子道:『他到江南去,定要打从此处过。
两位守在这里,管教他逃不了。
』范田二人脸色郑重,一面低声商量,慢慢走了出去”。
“我等他们出去后,这才假装醒来,起身给七个伤者换药。
我心里想:『那点子不知是谁,他可是手下容情。
这七人伤势虽重,却个个没伤到要害。
』”“这天傍晚,大家正在厅上吃饭,一个汉子奔了进来,叫道:『来啦!』众人脸上变色,抛下筷子饭碗,抽出兵刃,抢了出去。
我悄悄跟在后面,心中害怕,可也想瞧个热闹。
“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杨,一辆大车远远驶来。
范田二位率众迎了上去。
我跟在最后。
那大车驶到众人面前,就停住了。
范帮主叫道:『姓胡的,出来吧。
』只听得车廉内一人说道:『叫化儿来讨赏是不是?好,每个人施舍一文!』眼见黄光连闪,众人啊哟、啊哟的几声叫,先后摔倒。
范田两位武功高,没摔倒,但手腕上还是各中了一枚金钱镖,一杖一剑,撒手落在地下。
田相公叫道:『范大哥,扯呼!』”“范帮主身手好生了得,弯腰拾起铁杖,如风般抢到倒在地下的几名汉子身旁,要给他们解开穴道。
我学跌打之时,师父教过人身的三十六道大穴,所以范帮主伸手解穴,我也懂得一点儿。
那知他推拿按捏,忙个不了,倒在地下的人竟是丝毫不动。
车中那人笑道:『很好,一文钱不够,每人再赏一文。
』又是十几枚铜钱一枚跟著一枚撒出来,每人穴道上中了一下,登时四肢活动,纷纷站起身来”。
“田相公横剑护身,叫道:『姓胡的,今日我们甘拜下风,你有种就别逃。
』车中那人并不回答,但听得嗤的一声,一枚铜钱从车中激射而出,正打在他剑尖之上,铮的一响,那剑直飞出去,插在土中。
田相公举起持剑的右手,虎口上流出血来。
“他见敌人如此厉害,脸色大变,手一挥,与范帮主率领众人奔回客店,背起七个伤者,上马向南驰去。
田相公临去之时,又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我见他这等慷慨,确是位豪侠君子,心想:『车中定是个穷凶极恶的歹徒,否则像田相公这样的好人,怎会和他结仇?』正要回家,只见那辆大车驶到了客店门口停下。
我好奇心起,要瞧瞧那歹徒怎生模样,当下躲在柜台后面,望著车门”。
“只见门廉掀开,车中出来一条大汉,这人生得当真凶恶,一张黑漆脸皮,满腮浓髯,头发却又不结辫子,蓬蓬松松的堆在头上。
我一见他的模样,就吓了一跳,心想:『你***,从那里钻出来的恶鬼?』只想快些离开客店回家,但说也奇怪,两只眼睛望住了他,竟然不能避开。
我心中暗骂:『大白日见了鬼,莫非这人有妖法?』”“只听那人说道:『劳驾,掌柜的,这儿那里有医生?』掌柜的向我一指,说道:『这个就是医生。
』我双手乱摇,忙道:『不,不……』那人笑道:『别怕,我不会将你煮熟来吃了。
』我道:『我……我……』那人沉著脸道:『若是要吃你,也只生吃。
』我更加怕了,那人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这才知道他原来是说笑,心想:『你讲笑话,也得拣拣人,老子是给你消遣的么?』但想是这么想,嘴里却那敢说出来?”“那人说道:『掌柜的,给我两间乾净的上房。
我娘子要生产,快去找个稳婆来。
』他眉头一皱,说道:『路上惊动了胎气,只怕是难产。
医生,请你别走开。
』掌柜的听说要在他店里生产,弄脏屋子,自然老大不愿意,但见了他这副凶霸霸的模样,半句也不敢多说,可是镇上做稳婆的刘婆婆前几天死啦,掌柜的只得跟他说实话。
那人模样更可怕了,摸出一锭大银,抛在桌上,道:『掌柜的,劳你驾到别处去找一个,越快越好。
』我心想:『怎么这批人一出手都是二十两银子?』”“那恶鬼模样的人等掌柜安排好了房间,从车中扶下一个女人来。
这女人全身裹在皮裘之中,只露出了一张脸蛋。
这一男一女哪,打个比方,那就是貂蝉嫁给了张飞。
我一见那女子如此美法,不禁又吓了一跳,心下琢磨:『这定是一位官家的千金小姐,不知怎样被逼嫁给了这个恶鬼?是了,定是他抢来做压寨夫人的。
』不知怎的,我起了个怪念头:『这位夫人和田相公才是一对儿,说不定是这恶鬼抢了田相公的,他两人才结下仇怨。
』“没过中午,那位夫人就额头冒汗,哼哼唧唧的叫痛。
那恶鬼焦急得很,要亲自去找稳婆,那夫人却又拉著他手,不许他走开。
到未牌时分,小孩儿要出来,实在等不得了。
那恶鬼要我接生,我自然不肯。
你们想,我一个堂堂男子汉,给妇道人家接生怎么成?那是一千一万个晦气,这种事一做,这一生一世就注定倒足了霉”。
“那恶鬼道:『你接嘛,这里有二百两银子。
不接嘛,那也由你。
』他伸手一拍,将方桌的角儿拍下了一块。
我想:『性命要紧。
再说,这二百两银子,做十年跌打医生也赚不到,倒霉一次又有何妨?』当下给那夫人接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
“这小子哭得好响,脸上全是毛,眼睛睁得大大的,生下来就是一副凶相,倒真像他爹,日后长大了十九也是个歹人”。
“那恶鬼很是开心,当真就捧给我十只二十两的大元宝。
那夫人又给了我一锭黄金,总值得**十两银子。
那恶鬼又捧出一盘银子,客店中从掌柜到灶下烧火的,每人都送了十两。
这一下大多儿可就乐开啦。
那恶鬼拉著大多儿喝酒,连打杂的、扫地的小斯,都教上了桌。
大家管他叫胡大爷。
他说道:『我姓胡,生平只要遇到做坏事的,立时一刀杀了,所以名字叫作胡一刀。
你们别大爷长大爷短的,我也是穷汉出身。
打从恶霸那里抢了些钱财,算什么大爷?叫我胡大哥得啦!』”“我早知他不是好人,他果然自己说了出来。
大多不敢叫他『大哥』,他却逼著非叫不可。
后来大多儿酒喝多了,大了胆子,就跟他大哥长、大哥短起来。
这一晚他不放我回家,要我陪他喝酒。
喝到二更时分,别人都醉倒了,只有我酒量好,还陪著他一碗一碗的灌。
他越喝兴致越高,进房去抱了儿子出来,用指头蘸了酒给他吮。
这小子生下不到一天,吮著烈酒非但不哭,反而舔得津津有味,真是天生的酒鬼”。
“就在那时,南边忽然传来马蹄声响,一共有二三十匹马,很快的奔近来,到了店门口就止住了。
跟著就听得拍门声响。
掌柜的早醉得糊涂啦,跌跌撞撞的去开门。
门一打开,进来了二三十条汉子,个个身上带著兵刃。
这些人在门口排成一列,默不作声。
只有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在一张桌旁坐下,从背上解下一个黄布包袱,放在桌上。
烛光下看得分明,包袱上用黑丝线绣著七个字:『打遍天下无敌手』”。
众人听到这里,都抬起头来,望了望厅中对联上“大言天下无敌手”和“苗人凤”等字。
宝树道:“苗大侠这七字外号,直到现下,我还是觉得有点儿过于目中无人。
那天晚上见到,自然十分惊讶。
只见他身材极高极瘦,宛似一条竹篙,面皮蜡黄,满脸病容,一双破蒲扇般的大手,摆著放在桌上。
我说他这对手像破蒲扇,因为手掌瘦得只剩下一根根骨头。
我当时自然不知道他是谁,到后来才知是金面佛苗人凤苗大侠。
“那胡一刀自顾自逗弄孩子,竟似没瞧见这许多人进来。
苗大侠也是一句话不说,自有他的从人斟上酒来。
那几十个汉子瞪著眼睛瞧胡一刀。
他却只管蘸酒给孩子吮。
他蘸一滴酒,仰脖子喝一碗,爷儿俩竟是劝上了酒”。
“我心中怦怦乱跳,只想快快离开这是非之地,可是又怎敢移动一步?那时候啊,只要谁稍稍动一动,几十把刀剑立时就砍将下来,就算不是对准了往我身上招呼,只须挨著一点边儿,那也非重伤不可”。
“胡一刀和苗大侠闷声不响的,各自喝了十多碗酒,谁也不向谁瞧一眼。
忽然房中夫人醒了,叫了声:『大哥!』那孩子听到母亲声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胡一刀手一颤,呛啷一声,酒碗落在地下,跌得粉碎。
他脸色立变,抱著孩子站起身来。
苗大侠『嘿、嘿、嘿』的冷笑三声,转身出门。
众人一齐跟出,片刻之间,马蹄声渐渐远去。
我只道一场恶斗一定是难免的了,那知道孩子这么一哭,苗大侠居然立刻就走。
我和掌柜、多计们面面相觑,摸不著半点头脑”。
“胡一刀抱著孩子走进房去,那房间的板壁极薄,只听夫人问道:『大哥,是谁来了啊?』胡一刀道:『几个毛贼,你好好睡罢!别担心。
』夫人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用骗我,是金面佛来啦。
』胡一刀道:『不是的,你别瞎疑心。
』夫人道:『那你干么说话声音发抖?你从来不是这样的。
』”“胡一刀不语,隔了片刻说道:『你猜到就算啦。
我不会怕他的。
』夫人道:『大哥,你千万别为了我,为了孩子担心。
你心里一怕,就打他不过了。
』胡一刀叹了口长气,道:『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从来天不怕地不怕,今晚抱著孩子,见到金面佛进来,他把包袱往桌上一放,眼角向孩子一幌,我就全身出了一阵冷汗。
妹子,你说得不错,我就是怕金面佛。
』夫人道:『你不是自己怕他,是怕他害我,怕他害咱们的孩子。
』胡一刀道:『听说金面佛行侠仗义,江湖上都叫他苗大侠,总不会害女人孩子吧?』他说这几句话时声音更加发颤,显是心里半分儿也拿不准。
我听了这几句话,忽然可怜他起来,心想:『这人脸上一副凶相,原来心里却害怕得紧。
』”“只听夫人轻声道:『大哥,你抱了孩子,回家去吧。
等我养好身子,到关外寻你。
』”“胡一刀道:『唉,那怎么成?要死,咱俩也死在一块。
』夫人叹道:『早知如此,当年我不阻你南来跟金面佛挑战倒好。
那时你心无牵挂,准能胜他。
』胡一刀笑道:『今日相逢,也未必就败在他手里。
他那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黄包袱,只怕得换换主儿。
』他虽然带笑而说,但声音总是发颤,即是隔了一盗板壁,仍然听得出来”。
“夫人忽道:『大哥,你答应我一件事。
』胡一刀道:『什么?』夫人道:『咱们把一切跟金面佛明说了,瞧他怎么说。
他号称大侠,难道不讲道理?』”“胡一刀道:『我在外面一边喝酒,一边心中琢磨,十几条可行的路子都细细想过了。
你刚生下孩子,怎能出外?我自己去,一说就僵。
倘若有个人能使,你的主意倒也行得。
』夫人想了一会,道:『那个医生倒挺能干的,口齿伶俐,不如烦他一行。
』胡一刀道:『此人贪财,未必可靠。
』夫人道:『咱们重重酬谢他就是。
』哈哈,老和尚年轻之时,却是好酒贪财,说出来也不怕各位笑话,我一听『重重酬谢』四字,早就打定了主意:『就是水里火里,也要为他走一遭。
』”“他们夫妻俩低声商量了几句,胡一刀就出来叫我进房,说道:『明日一早,有人送信来。
相烦你跟随他前去,送我的回信给金面佛苗大侠,就是刚才来喝酒的那位黄脸大爷。
』我想此事何难,当下满口答应”。
“次日大清早,果然一个汉子骑马送了一封信来给胡一刀。
我听夫人念信,原来是苗大侠约他比武的,要他自择日子地方。
胡一刀写了一封回信交给我。
我向客店掌柜借了匹马,跟了那汉子前去。
向南走了三十多里,那汉子领我进了一座大屋。
苗大侠、范帮主、田相公都在里面,此外还有四五十人,男的女的、和尚道士都有”。
“田相公看了那信,说道:『不必另约日子了,我们明日准到。
』我道:『相公还有什么吩咐?』田相公道:『你去跟胡一刀说,叫他先买定三口棺材,两口大的,一口小的,免得大爷们到头来破费。
』我回到客店,把这几句话对胡一刀夫妇说了,心想他们必定破口大骂,那知他们只对望了一眼,一言不发。
两个人轮流抱著孩子,只管亲他疼他,好似自知死期以近,多一刻也是好的”。
“这一晚我尽做噩梦,一会儿梦见胡一刀将苗大侠杀了,一会儿梦见苗大侠将胡一刀杀了,一会而又梦见这两人把我杀了。
睡到半夜,忽然给几下怪声吵醒,一听原来是隔壁房里胡一刀在哭泣”。
“我好生奇怪;心想:『瞧他也是个响当当的汉子,大丈夫死就死了,事到临头,还哭些什么?怎地如此脓包?』却听他呜咽著道:『孩子,你生下三天,便成了没爹没娘的孤儿,将来有谁疼你?你饿了冷了,谁来管你?你受人欺侮,谁来帮你?』”“起初我还骂他脓包,听到后来,却不禁心里酸了,暗想:这么凶恶粗豪的一条猛汉子,对小孩儿竟然如此爱怜。
他哭了一阵,他夫人忽道:『大哥,你不用伤心。
若是你当真命丧金面佛之手,我决定不死,好好将孩子带大就是。
』胡一刀大喜,道:『妹子,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件事。
若是我不幸死了,你怎能活著?现下你肯毅然挑起这副重担,我就没什么担忧的了。
哈哈,人生自古谁无死?跟这位天下第一高手痛痛快快的大打一场,那也是百年难逢的奇遇啊!』”“我听了这番话,觉得他真是个奇人,只听他大笑了一会,忽又叹气道:『妹子,刀剑一割,颈中一痛,甚么都完事啦。
死是很容易的,你活著可就难了。
我死了之后,无知无觉,你却要日日夜夜的伤心难过。
唉,我心中真是舍不得你。
』夫人道:『我瞧著孩子,就如瞧著你一般。
等他长大了,我叫他学你的样,什么贪官污吏、土豪恶霸,见了就是一刀。
』胡一刀道:『我生平的所作所为,你觉得都没有错?要孩子全学我的样?』夫人道:『都没有错!要孩子全学你的样!』胡一刀道:『好,不论我是死是活,这一生过得无愧天地。
这只铁盒儿,等孩子过了十六岁生日时交给他。
』”“我在门缝中悄悄张望,只见夫人抱看孩子,胡一刀从衣囊中取出一只铁盒来,那就是这一只盒子了。
不过那时闯王的军刀却在天龙门田家手里,并非放在盒中”。
“那么盒中放的是什么呢?你们定然要问。
当时我心中也是老大个疑窦。
可是胡一刀不打开盒子,我自然也没法看到”。
“他交代了这些话后,心中无牵无挂,倒头便睡,片刻间鼾声大作。
这打鼾声就如雷鸣一般。
我知道没甚么听的了,想合眼睡觉,但隔壁那鼾声实在响得厉害,吵得我怎能睡得著?我心里想,这位少年夫人千娇百媚,如花如玉,却嫁了胡一刀这么个又粗鲁又丑陋的汉子,这本已奇了,居然还死心塌地的敬他爱他,那更是教人说什么也想不通”。
“第二日天没亮,夫人出房来吩咐店伴,宰一口猪一口羊,又要杀鸡杀鸭,她亲自下厨去做菜。
我劝道:『你生孩子没过三朝,劳碌不得,否则日后腰酸背痛,麻烦可多著了。
』她笑了笑道:『眼前的麻烦已够多了,还管日后呢?』胡一刀见她累得辛苦,也劝她歇歇。
夫人也只是朝他笑笑,自顾自做菜。
胡一刀笑道:『好,再吃一次你的妙手烹调,死而无憾。
』我这才明白,原来她知夫妻死别在即,无论如何,要再做一次菜给丈夫吃。
“到天色大亮,夫人已做好了二三十个菜,放满了一桌。
胡一刀叫店伴打来几十斤酒,放怀大喝。
夫人抱著孩子坐在他身旁,给他斟酒布菜,脸上竟自带著笑容。
“胡一刀一口气喝了七八碗白乾,用手抓了几块羊肉入口,只听得门外马蹄声响,渐渐驰近。
胡一刀与夫人对望一眼,笑了一笑,脸上神色都显得实是难舍难分。
胡一刀道:『你进房去吧。
等孩子大了,你记得跟他说:“爸爸叫他心肠狠些硬些”。
就是这么一句话。
』夫人点了点头,道:『让我瞧瞧金面佛是什么模样。
』”“过不多时,马蹄声在门外停住,金面佛、范帮主、田相公又带了那几十个人进来。
胡一刀头也不抬,说道:『吃罢!』金面佛道:『好!』坐在他的对面,端起碗就要喝酒。
田相公忙伸手拦住,说道:『苗大侠,须防酒肉之中有什古怪。
』金面佛道:『素闻胡一刀是铁铮铮的汉子,行事光明磊落,岂能暗算害我?』举起碗一仰脖子,一口喝乾,挟块鸡肉吃了,他吃菜的模样可比胡一刀斯文得多了”。
“夫人向金面佛凝望了几眼,叹了口气,对胡一刀道:『大哥,并世豪杰之中,除了这位苗大侠,当真再无第二人是你敌手。
他对你推心置腹,这副气概,天下就只你们两人。
』胡一刀哈哈笑道:『妹子,你是女中丈夫,你也算得上一个。
』夫人向金面佛道:『苗大侠,你是男子汉大丈夫,果真名不虚传。
我丈夫若是死在你手里,不算枉了。
你若是给我丈夫杀了,也不害你一世英名。
来,我敬你一碗。
』说著斟了两碗酒,自己先喝了一碗”。
“金面佛似乎不爱说话,只双眉一扬,又说道:『好!』接过酒碗。
范帮主一直在旁沉著脸,这时抢上一步,叫道:『苗大侠,须防最毒妇人心。
』金面佛眉头一皱,不去理他,自行将酒喝了。
夫人抱著孩子,站起身来,说道:『苗大侠,你有什么放不下之事,先跟我说。
否则若你一个失手,给我丈夫杀了,你这些朋友,嘿嘿,未必能给你办什么事。
』”“金面佛微一沈吟,说道:『四年之前,我有事去了岭南,家中却来了一人,自称是山东武定县的商剑鸣。
』夫人道:『嗯,此人是威震河朔王维扬的弟子,八卦门中好手,八卦掌与八卦刀都很了得。
』金面佛道:『不错。
他听说我有个外号叫做“打遍天下无敌手”,心中不服,找上门来比武。
偏巧我不在家,他和我兄弟三言两语,动起手来,竟下杀手,将我两个兄弟、一个妹子,全用重手震死。
比武有输有赢,我弟妹学艺不精,死在他的手里,那也罢了,那知他还将我那不会武艺的弟妇也一掌打死。
』夫人道:『此人好横。
你就该去找他啊。
』金面佛道:『我两个兄弟武功不弱,商剑鸣既有此手段,自是劲敌。
想我苗家与胡家累世深仇,胡一刀之事未了,不该冒险轻生,是以四年来一直没上山东武定去。
』夫人道:『这件事交给我们就是。